「呵呵，以你這里的安全性，誰有可能監聽？」蔣老很輕松地說。

「白將軍，常將軍，你們也來了啊。」呂振羽非常驚訝地看到白強和常林海居然也換了便裝一起來了。

「好久沒見了。自然一起來看看。……還有項目要給你呢。」常林海拍了拍手里的文件夾，輕松地說。而白強則只是溫和地笑了笑。

在東山堡的大得稍微有點過分的客廳里，四個數字生命並沒有等待接受檢閱的局促，還是各自忙著各自喜歡的事情。達摩和阿翔兩個男孩子在碩大的落地窗前擺開了棋盤，盤著腿下圍棋。對於他們來說，恐怕只有圍棋才是足夠復雜的智力運動。岳羽把自己半埋在沙發里，腿架在了茶幾上，身上堆疊著厚厚的財務報表，千城國際投資基金，千城材料研究所，還有呂振羽的個人帳目現在都是靠她在打理。而青青則在臨著別墅後方的落地窗前的那張4米長4米寬的麻質地毯上，在為呂振羽看孩子，兩個小家伙顯然非常喜歡青青，扒拉著青青想要攀上青青的肩頭。……陳寧，這個時候則哼著小調，在廚房里忙碌著。現在的陳寧，作為一個妻子和母親，不知道為什么就對廚藝有了興趣。

這一派安寧而溫暖的畫面足以證明呂振羽對於這些數字生命的信任。他們已經完全如同呂振羽的家庭成員一樣了。

看到這些人進來，他們錯落著站了起來，只有青青，繼續賴在地毯上，和他們打了個招呼之後就繼續逗弄孩子了。

蔣老，常林海，白強他們這些人都是早就在各種資料上看到過關於這些數字生命的存在和他們的情況的報告了。但是，第一次親眼見到他們，這種真實的震撼力仍然讓他們一時回不過神來。他們很不禮貌地盯著達摩和阿翔看了好久，從外表上，哪怕是從最細微的毛孔上都無法將這些數字生命和普通的人區分開來。

「等一下我們到聲納中心邊上的訓練場去看達摩表演吧。你們先聊著，我給你們准備午飯去。」呂振羽就這樣撂下了一幫領導人，自說自話地也跑進了廚房。

於是，在客廳里，這些領導人們就按照自己的了解和喜好，和岳羽他們分別交談著。仿佛是想要從他們身上看出什么不同於一般人類的特性來。但是，他們顯然沒有發現什么。嫻熟的應對，各有特點和個性的語言方式乃至於舉手投足之間的個性的表露……無論哪一個方面，都像是在證明他們是完整的，純粹的人。

終於，在吃午飯的時候，蔣老說：「小呂，下午去訓練場什么的就不必了吧，檢測戰斗力和物理特性什么的，好像我們都沒有什么興趣。……我可以告訴你，我們是一致通過了你提交的關於機器人使用的立法的建議，和關於你的這些朋友們，將來在身份方面的掩護的問題。如果你的這些特殊的朋友有所增加，繼續按照現在的原則處理，那是完全沒問題的。但是，我想知道，我覺得，大概我們這幫老家伙都想知道，你當初為什么就敢於讓你的這些朋友們逐漸從程序變成實體，又逐漸從實體變成了現在的這個樣子的呢？你到底是怎么想的，你為什么敢於信任他們呢。」

蔣老的問題很直接，但是，確實這是大家一直以來的疑惑，哪怕是對著陳寧，呂振羽也沒有說過這個問題。但是，那或許是因為陳寧從來沒有問過吧。

呂振羽看了看蔣老。他放下了手里的餐具。又看了看坐在沙發上，沒有必要參與午飯活動的岳羽，青青，達摩和阿翔。他們顯然也對這個問題非常好奇。

11年了……從最初在電腦屏幕上看到小羽的那個讓他傻了半天的問題，一直到今天。為了小羽，還有之後的青青，達摩，阿翔，這11年來，呂振羽說過的謊設過的局那是罄竹難書。從最初隱瞞智能核心的由來，隱瞞自己研發的整個技術譜系的目標，隱瞞岳羽和青青的存在，設局騙全世界的人……那精彩的一幕一幕是數之不盡的。或許，呂振羽真的創造出了一個族群，但是，呂振羽也知道，如果不是這些年里持續不斷地苦心勞力，也必然不會有今天的自己，不會有現在可以以平和的心態和一群國家領導人享用家宴的機會，和現在的從容……至於東山堡這樣的豪宅，或許只是所有妄想中比較能夠實現的一個吧。

然而，到了今天，在這樣的問題面前，呂振羽仍然不能完完全全說實話，或許，這也是他的悲哀吧。他能夠解釋自己的立場和態度，能夠解釋自己如何將最初一個簡單的程序變成了今天的這個樣子，但是，他卻無法解釋，也不想解釋自己的特殊，無法解釋在閃電將自己和小羽連成一體的那個瞬間發生的事情……那所有事情的起源。

呂振羽又看了看岳羽。岳羽的玻璃的瞳孔里好像有著無限幽深的情感，仿佛這11年的一幕一幕也在她的腦海里不斷閃現。從最開始的純程序到逐漸有了聽覺，視覺，觸覺，味覺，嗅覺，直到今天擁有了足以讓任何現實中的女性都羨慕乃至嫉妒的幾乎完美的形體，這中間的路實在是很難說清楚。而她……是獨一無二的，她也是在某天或許因為遭受了什么無法預料的情況下可能永訣於這個世界的。從這個程度上說，她比起那些因為她而逐漸誕生的數字生命們更接近人類一步……死亡同樣是生命的一部分，不是嗎？

呂振羽安定了一下自己的精神，緩緩說道：「並不是我一直都非常信任人工智能，或者現在，數字生命，而是我好像是從來也沒有想到過，要去懷疑他們。……現在的我，能夠理解那些現實里，和小說中的可怕的科學家為什么會在明知道危險的情況下將一個又一個項目付諸實施。因為，作為一個科學家，或許，退一步來說，作為一個以技術為自己的生命的人來說，任何自己的造物可能產生的問題都不是造物的問題，而是自己的問題。我永遠懷疑自己是不是做了，是不是正在作正確的事情，但是，我對於我親手締造出來的這些，從來沒有一絲一毫懷疑。……多少年來，尤其是你們，還有研發中心的那些朋友們都開始逐漸知道我的目標的時候，大家心照不宣，可是，又有誰來阻止我了呢？我想，大家都希望看到一個極限，看到人類自己的極限。創造岳羽，青青，達摩和阿翔的過程，正是我們在不斷挑戰自己的極限，挑戰人類對於自己的理解和對於整個世界的理解的過程，這不僅僅是機械和電子的問題，不是嗎？……將這一切親手創造出來的整個過程，讓我越來越多地了解了整個人類社會和人類本身，而我對於人類本身的信任和對於未來的前景不但沒有悲觀，反而是愈加充滿了信心。……人類進步的歷史並不是一再重復自己的缺失的歷史，而是不斷創造新的事務的歷史。人類的進步，說到底，甚至就是在幾十萬年來不同形式的靈光閃現下構成的。誰能說當初開始使用火不是靈感，制造工具不是靈感，開始種地養牛不是靈感，創造文字和數學不是靈感……或許，到了今天，大量的數據分析被很多人作為決策的依據和創造的來源，但是這些都是，也都只是為了我們的靈光一現而做的准備而已。……無論我們窮極多少心力，我們也無法復制人類的靈感本身。這就是人類能夠經歷多少困苦而存活至今的原因。或者，至少，這是我的認為。……正因為有了這樣的想法，我才能大刀闊斧，敢冒天下之大不韙，進行人工智能，更高級的人工智能，乃至於創造數字生命。」

呂振羽好像還有什么話沒有說，但是，他還是停下了。他的眼神已經投向了窗外，投向了無限遼闊的天水之間。他知道，現在並不是終結，一個時代才剛剛開始，一個充滿了無數變數的時代才剛剛開始。而未來，並不在他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