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 結果(2 / 2)

這種招數對呂璇可完全不管用。研究人工智能的家伙怎么可能不了解心理學?設計這個空間的家伙,硬是要弄成這種俯瞰眾生,仿佛神明駕臨大地的感覺,卻又要隱藏在底下空間。哪怕明知道碰到了入侵者,卻也不打響警報,而是自己出面交涉。這可是個極端復雜的人格呢,極度自信,卻又極度自卑,可能還很容易走極端。

想到這樣的性格,看看眼前那張因為透明地懸浮在空中而有些變形的臉,呂璇翻了翻白眼,問道:「科菲爾?」

「當我還有身體的時候,我的確用過這個名字。」眼前的光臉毫無表情地說。「你呢?叫什么?」

「呂璇。呂振羽的兒子。」呂璇硬梆梆地說。

光臉一片沉默。

「怎么變成這樣子的?」呂璇嘲諷地問。現在,眼前的這玩意顯然是沒有實體了。

「技術的發展讓我有了一個可能性:用電路來模擬人腦,這是一條沒有人走過的道路。而我,運氣還算是不錯。這恐怕是整個人工智能領域最為神秘的一個分支了。」

呂璇嘿嘿一笑,說:「科菲爾當初不是死了么?」

「但大腦是完好的。當時,人腦鏈路的創想早就有了,但沒有人去付諸實踐。直到我,還有我的資助人。」

「資助人?」呂璇愣住了。他已經走到了那圈電腦的邊上。工作台上擺著許許多多各種各樣的資料、文件夾,而他一下子瞥見了一個名字:拉·伯雷。一個原先跟隨科菲爾學習,幫手的家伙,在科菲爾和他所屬的勢力煙消雲散之後,只有他堅持下來,一直在手機科菲爾留下來的各種物件,東西,技術資料等等。拉·伯雷對科菲爾,有著一種近乎宗教的虔誠。「拉·伯雷?就是挖了科菲爾的墳,盜走屍體那個?」

「是啊。他一直有一個夢想,為科菲爾復仇,建立一個比呂振羽所創作的『羽』更尖端更聰明的人工智能;完成科菲爾的夢想:一個理想化的數字世界。現在,已經很接近了。」

「哦?」呂璇笑著問:「很接近了?何以見得?」

「擬腦鏈路技術,是通過軟件和硬件的結合,全方位重現人的大腦的各種功能的技術體系。優點在於分區多重計算能力超強,多線程工作能力超強,以及在理性和情感方面的重現,相比於其他技術路線,有巨大的優勢。我知道,現在純粹的人工智能系統已經不吃香了,神經計算技術開始得到重視,人類,將來自身都可能成為計算系統,或者是計算網絡系統的一部分,大腦的資源,也會被分享。擬腦鏈路技術,天然是為那個時代准備的。從現在的計數條件來看,擬腦鏈路能夠濾除不必要信息,一般的攻擊對擬腦鏈路完全沒有作用。」

「所以,一旦系統啟動全面攻擊模式,現形的網絡將很快陷入到一片混亂中去。」

光臉平緩地陳述著。

「當年就是個銼人,現在還在做夢。」呂振羽在耳機里吐槽地說:「阿璇,把我的聲音放出去。」

呂振羽的聲音讓光臉瞬間僵住了。擬腦鏈路的確是個很糾結的技術,雖然先進,但呂振羽很早就放棄了。因為擬腦鏈路有一個問題:它必須是擬態的,而非原創設計的。人類可以劃分大腦的功能區,卻至今無法完整勾畫整個大腦的功能,哪怕神經計算計數,也不過是在一小部分大腦里動腦筋而已。人類無法設計一個大腦出來。於是,擬腦的底本就變成了大問題,一個聰明、健康、沒有心理問題的人,在這個世界上幾乎是不存在的,也就是說,實際上壓根無法產生一個沒有問題的擬腦鏈路。或多或少,底本潛藏在大腦里,最深處的東西,明亮或者骯臟,都會在擬腦鏈路里同樣體現出來。擬腦鏈路必須是用人的大腦為底本,那也就無法做到完全的理性、客觀,也做不到規避掉人可能存在的各種精神問題。用科菲爾的大腦為底本……在呂振羽看來,那真是瘋了。科菲爾的神經可真不算正常啊。

「我是呂振羽。科菲爾,還記得我嗎?」呂振羽的聲音在整個空間回響起來。

「記得。」光臉出現了一陣波動。程序的運轉在那一瞬間,似乎凝滯了。

「擬腦鏈路……真沒想到,我們會以這種方式再見面。」呂振羽的聲音非常穩健:「你應該明白,擬腦鏈路,這種半吊子的技術,是不可能贏過我的。」

「哈哈,呂振羽。沒想到,你現在倒是一點都不謙虛啊。」

「為什么我需要謙虛?」呂振羽換換說道:「我們都知道,人工智能的最終目標是什么。這也是為什么,我,你,那個理查德·戴克,林容海,還有許多其他各種各樣,來歷不同科學工作者們一直在努力成為的……一個神。不是為了統治什么,而是為了創造什么,創造其他任何人都不可能創造的東西:一個真正的靈魂。」

靈魂是什么?到底是物質還是精神,到底有沒有實體?這個問題多少年來一直困擾著一代又一代的哲學家,以及現在的科學家。到了現在,像呂振羽這樣的研究者,面臨的就是這樣一個無法界定學科邊界的問題:靈魂是什么?靈魂僅僅是一個獨立的意識?還是有著各種形態的別的什么?現在,人類已經可以自有地創造身體部分,如波士頓醫療集團搞出來的種種花樣,但對於人的意識的了解卻仍然淺薄。全世界對於意識、精神層面了解最深的,可能就是以呂振羽為首的數字圖騰的研究團隊了。可他們同樣受困於到底靈魂是什么,到底該怎么創造靈魂……

人工智能已經發展到了一個極限,對動作、動態的研究只能讓包括岳羽、達摩等等在內的智能生命表現自若,卻無法讓她們展示出別的一面,某些叫做氣場、精神感染的一面。程序、精密機械,都無法突破這個關口……人工智能是有感情的,一種被強大的理性壓抑著的感情。他們是有記憶的,只是不會忘卻……這樣那樣的區別,讓呂振羽等人糾結了不知道多少年,嘗試了多少種方法。呂振羽當初答應小羽,讓她有一個身體,能進入這個世界的時候,他恐怕自己都沒想到,自己會多做那么多……有時候,一個人到了這樣的境界,注定是孤獨的。

呂振羽要露臉和科菲爾聊聊,未嘗沒有這樣的意思。那么多年來,真正讓人記得住的對手,真正觸摸到了一點別人沒想到的境界的,可能也就是這家伙了。

「也許吧。」忽然間,整個百代誠川的札幌總部響起了刺耳的警鈴聲。光臉終於決定要結束這件事情了。

「阿璇,怎么回事?」耳機里瑪麗和陳椴幾乎同時發問。

「地下室,快!」呂璇吼道:「其他小組,立刻撤離。」

「沒事的。」呂振羽的聲音很淡定:「要切斷警報還不是小事一碟?」果然,聲音應聲而斷。其他幾個小組有條不紊地開始進行撤離,但保安還是開始認真巡視起整個總部地區,一部分軍事化的機器人,也持著武器出現了……

「我一直有一個計劃,我想掌握真個網絡世界。當年你破壞了我的計劃,現在,你還能做什么呢?在呂璇進入這個房間的一瞬間,我就啟動了早就設置好的安排。一個小時以內,分散在世界各地的各種額,機器士兵們,會開始『執行任務』。尤其是百代誠川出產的這些東西。唉,你都很難想象,那些或許有阻止我的能力的家伙們,到底和外面的世界隔絕到了什么程度?他們好多,就是這家公司的產品的用戶……明天早上,就會有人發現他們的屍體了。也許……會更久一點?」光臉洋洋得意地說:「反正,他們平時也不怎么露面。」

「另外,對整個網絡的攻擊計劃,立刻就要開始執行了。的確,呂振羽,你是天才的程序員,可你能怎么對付我呢?」

這個時候,地下空間的門被打開了。瑪麗和陳椴一起沖了進來,瑪麗手里已經拿起了沖鋒槍,目瞪口呆地指著光臉。

「科菲爾?」陳椴對這張臉很熟悉了,驚叫道。

呂璇點了點頭,說:「嘗試鏈接線路,立刻破解。」

「破解?」瑪麗一聽,拿著沖鋒槍朝著面前的一圈電腦就掃了過去,不過沒有任何效果。上面這些工作台和電腦,都只是給少數幾個進入過這里的人使用的。真正的主機組,就在他們腳下,隔著厚厚的地板,一時之間是不可能破壞掉的。露在地面上的,只有中間的投影儀,和邊上的幾個數據接口而已。

「哈哈,還真是可愛。」光臉笑著說,那表情真實,卻很猙獰。

頂端的穹窿打開了更多擋板,一挺挺沖鋒槍彈了出來,指著場內的幾人。

「呂振羽,你的孩子,就要死在我手里了。」

「你解決得了么?里面的情況。」呂振羽的聲音依然穩健,這是在問呂璇。「外面一大攤子破事,我來搞定。達摩和阿翔很快就到你這里。沒顧忌了,放手干,怎么都行。有我呢。」

「好。」呂璇點頭說。

他朝著電腦接口的地方撲了上去,有電腦,有接口可以進去,他一直是很自信的。他是數字圖騰研究所里泡大的孩子,有電腦在手里,他就有這個世界。

「加油。」呂振羽切斷了和呂璇的聯絡。在遠在上海的辦公室里,呂振羽深吸了一口氣。他已經過了那個能夠在極端條件下,幾個小時內輸入數以萬計的命令行,和科菲爾制作的病毒對抗的年紀了。他的確是老了。頭腦磨礪得清晰分明,但身體卻騙不了人。哪怕他有著超常的體力,可衰退還是在進行中。

老兵不會死,他只是漸漸凋零……不知道怎么的,他的腦子里忽然冒出這么一句話來。然後,他放在鍵盤上的手活動開來……一串串命令,像是被激起的漣漪,一圈圈地在網絡上傳開……

岳羽、青青兩人就坐在呂振羽的對面。她們沒有在腦後接上一根線來輸入,而像是普通人,手按著鍵盤,挑戰著極限的速度和准確度……有她們在,呂振羽還是很安心的。幾分鍾後,整個動員起來的技術團隊在總監翟佳雄的領導下進入工作狀態,開始掌控整個網絡,全世界的網絡。和光臉爭奪每個機器人的控制權……很快,全世界范圍內越來越多的技術團隊都接收到了數字圖騰的情報通傳,一個個情報機構開始行動,一支又一支小規模的戰斗團隊出發,不斷撲殺那些有異動的機器人。

時代不同了,呂振羽的號召力,比起多少年前和科菲爾戰斗的時候,絕不可同日而語。他也沒有天真到,要將全部損害都壓制下來,只是控制在可以接收的范圍內就行。全世界范圍多少悲劇在發生著?不差機器人暴亂這一條。

他只有一點擔心:呂璇能行么……

陳寧將一杯熱茶放在呂振羽的手邊,剛好是他再怎么瘋狂擊鍵都不會波及到的位置。呂振羽的笑容有些疲憊。

呂蒔在隔壁房間里,看著安迪等人指揮著數字圖騰能夠影響到控制到的力量,進行各種戰術安排。她也在擔心,擔心那個和自己一起從老娘肚子里跑出來的家伙。

「22秒……」陳椴艱難地說。陳椴還是第一次在呂璇面前,拋開自己完全人類式的外表,將自己的金屬骨骼系統都展示了出來,她將整個外部的護甲都展開了,張開成一道小小的天幕,擋在了呂璇和瑪麗的頭上,為他們擋住了彈幕。子彈打在她的身體上,沒有疼痛,只有一道道數據流,讓她知道自己的損傷,知道自己還能為自己最親密的伙伴堅持多久……22秒……僅此而已。

呂璇甚至沒有時間抬頭,他也沒有那樣的勇氣,去看那個露出了金屬骨架,被子彈打得處處在冒著火花的陳椴……無論如何,在他眼里,陳椴都是美麗的,是自己,沒有保護好她……這無關他或者她到底是什么,無關她是不是為他而誕生,而「長大」,只和他們兩個那么多年的相處有關。他是他,她是她。僅此而已。

來得及嗎?要是來不及的話,和椴兒一起死在這里也不錯吧?

「不要死啊。椴兒。」這一刻,呂璇和瑪麗,卻呢喃出了同樣的話。

一根電線從瑪麗的脖子後面被抽了出來……瑪麗毫不猶豫地將電線插進了接口:「不要忘了我哦。以後就要瑪麗安她們照顧你了。」瑪麗的腦子里有神經計算回路,這是任何計算機在速度上都無法相提並論的了。而光臉……不是普通的計算系統,卻是瑪麗可以嘗試著去對抗,去攻擊的玩意。即使她不知道後果會是什么……

瑪麗將嘴唇印在呂璇的唇上的一瞬間,她的身體僵直住了,倒在了地上,探出陳椴的防衛的腿上,立刻挨了密密麻麻十幾顆子彈,整條左腿小腿幾乎被打碎了。

「十一秒……」「瑪麗!」即使是悲戚地吶喊,呂璇都不敢讓自己的雙手離開鍵盤,每一秒都至關重要……

「十」「九」「八」「七」「六」

「五」「四」

「三」

「二」

「一」……

一年以後,數字圖騰召開了全球范圍的機器人與智能生命體標准。在大會上,呂璇作為數字圖騰的執行副總裁發表主題演講。對於之前爆發的機器人動亂和相關的其他計數隱患,數字圖騰提出了全面的解決方案。全球范圍,以後這方面的生產標准,將由數字圖騰來掌握。

幾千人的大會場,總有一些角落里,有人不專心聽講。

「瑪麗,你的腿什么時候能養好啊?」

「媽的,我也想知道啊。坐輪椅一年是什么滋味啊。真難受。」

「切,擬腦鏈路和神經鏈路結合在一起了,你還不是隨便晃盪到哪里都能玩。身體掛在營養艙里不就好了?」

「椴兒,你現在喜歡用蘿莉版本的機體也就算了,別連腦子也蘿莉化好不好?這不是時間的問題!有些事情,是需要健康身體才能去嘗試的!」

「小聲點……真丟人。」

呂璇朝著她們這邊看了看。不過,隔著那么遠的距離,他應該沒聽到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