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飲屠蘇1(1 / 2)

妖怪食肆 三無齋主人 2392 字 2023-02-14

這年的十二月陰寒尤甚。前幾日開始飛的那場雪斷斷續續的下了有七八天,有時看著已經細小如雪珠了,過一陣子又變成鵝毛大雪。城外洄水結了一尺來厚的冰。有外邊來的客人說郊外的山木、河魚,幾乎全部都凍死了。就連青崖山上的動物也凍死不少。這樣凍死的動物是不能吃的,據說是因為染上了陰寒的穢氣,吃了就會發疫病。

當時社會的疫病主要發生在寒冬臘月。一有災年,人們談疫色變。

前朝咸寧年間十二月大疫,北方中原地區的死者達到全國人口的十之二三。正是這件事直接削弱了千年來一直占領統治中心地位的北方門閥和士族,並且引發了流民暴動,當朝太祖趁亂而起,憑借著南方門閥的鼎力支持,最終問鼎天下。

也正是由於在那場大疫中,前朝的京城死了十萬多人,本朝才遷都南邊的汴京。而北方勢力也跟著南下,整個國家的經濟和政治重心隨之南移。

可以說,那場瘟疫的影響力是舉足輕重的,不僅改朝換代,而且改變了南北政治格局,從而造成那以後南北門閥長達百年之久的內斗。

有這么一個先例擺在那里,不由得人人恐懼,朝廷焦心,把疫病視作畏途。加上今年本來就受了災,流民聚於京城外,前幾日朝中還以此為閥子互相斗法,隨著臘月間的幾場大雪,上至王公貴族,下到市井小民,心中都籠上了不詳的陰影。咸寧之亂隔的不算太久,廢都的鬼哭之聲猶在耳畔啊。

所以這幾日都中氣氛再次緊張起來。聽說皇上已經將滎陽鄭氏舉薦的高人拜為國師,要啟用商周的攤儀,從北方門閥中遴選出十歲以上、十二歲以下一百二十個童子為倀子,國師扮作方相氏,以逐惡鬼於京中。一時間,借著疫鬼的東風,不知打哪里冒出來的巫教風頭無兩,幾乎壓過了儒釋道三家。

這一日晨起,四郎打算做些元日間用的五辛醋,在廚房翻找一通,發現川椒和胡椒所剩無幾,就想去前街補充些常用的作料回來。

四郎前世是人,做了狐狸後難免有些不習慣,小時候走個路常常左腳絆右腳把自己跌倒。華陽他們都認為這是四郎身為混血先天不足之故,所以基本不放心他獨自出門。這種不放心其實也是很有道理的。不論是誰,忽然從人形變成一只巴掌大的小狐狸,世界簡直像是忽然放大好幾倍,要這樣的小狐狸在汴京城七拐八拐的小巷道里找到回有味齋的路,實在有些為難做狐狸做的不太熟練的四郎。所以他做狐狸的時候,的確很有些路痴的嫌疑。

雖然事出有因,對於這個毛病,四郎那是一直深以為恥。他自家向來以事業成功能養家糊口的純爺們自居,路痴這種可愛少女系的毛病落到自己身上,怎么想怎么奇怪。偏偏周圍人都不覺得奇怪。饕餮殿下和陶二哥更是緊迫盯人,所以四郎很少有一個人出門的時候。

今日殿下不在家,槐大又被胡恪拉去給南醫棚送菜,四郎覺得證明自己的時刻到了,就自己跨個籃子出門去買作料。

因為時疫的關系,清晨的街道上並沒有什么人,只有一些街坊在自家門口鏟冰,看四郎走過去,紛紛和他打招呼。

這鬼天氣實在太冷了。從溫暖的有味齋里出來,四郎很自覺的戴上風帽,脖子上圍著毛茸茸的狐狸皮做的領子,可是這么一來,呼出的氣息都凝結在臉側的碎發上,很快,連濃密的睫毛上都凝出一道白霜。

四郎趕忙一路疾步走到前街的雜貨鋪子里。剛到鋪子,就看到外頭慌慌張張跑過去一個災民,後頭追著一隊捂得嚴嚴實實帶著口罩的官兵。那些官兵一邊追一邊大喊:「那人犯了時疫,快躲開~」這么一來,街上的人都嚇得趕忙避入屋中。

逃跑的災民最後還是在大街上被官兵按倒綁起來。隔著窗戶,四郎也清楚的看到他眼睛赤紅,里面充滿了恨毒,嘴里嘶吼著:「你們也逃不過,一個都逃不過的。疫鬼已經來了……赫赫赫……就在你家門外……赫赫赫……」

四郎走出雜貨鋪子時,抬起頭看了看天,天空是奇怪的灰黃色,上頭聚著厚厚的鉛雲,雪花飄落進四郎黑色的眼睛,像落入了一汪明澈的湖水里。「真冷啊。」他嘆口氣,自己皮毛在身都覺得冷,可想而知,在這樣美麗的雪景之下,不知道埋葬了多少人命。古人將寒冷的陰氣視為疫鬼,並不是沒有道理的。

他一路走來的時候還看見了幾個街坊,也不知是不是剛才那陣騷亂的影響,回去的路上行人越發的少了。最後幾乎只有四郎一個人走在風雪里,天地間除了風聲,連鳥叫都沒有。

四郎覺得有些不對勁:按說他現在也該看到有味齋的影子了,怎么兩旁的房屋反而越來越陌生?

難道……自己真的路痴到了出門打個醬油都會迷路的地步嗎?不,肯定不是。前街到有味齋的路怎么走,四郎記得清清楚楚的。他停下腳步,轉頭四顧,周圍都是蓋著厚厚雪帽、低矮傾頹的平房,並不見平日熟悉的景象。

四下張望的四郎忽然注意到巷陌交匯的地方站著一個古里古怪的女人,旁邊跟著一只土灰色的牛。那女人穿一身黑色蓑衣。瘦的讓人印象深刻,尤其是一雙手,細長的一個爪子似的。因為頭上戴著帽子,大約是投下來的陰影吧,臉上的眼睛遠遠看去仿佛兩個黑洞。

四郎看她一直朝著自己笑,沒來由的很不舒服,轉頭向著另一邊走,手里摸到前些時候殿下給他的桃梗。

這桃梗其實是用桃木雕刻出來的老虎型動物。四郎一看就知道是二哥的手筆,不過最後完工時,殿下用朱砂筆在老虎下頭寫了辟邪兩個字,就理所當然把這當成是自己的作品交給四郎,並且威脅四郎「弄丟了要接受愛的懲罰」……o(╯□╰)o

「這位小哥,請留步。」

想要裝沒看到繞路走的四郎只好停下腳步。那女子走了過來,在離四郎十步遠的地方停住。

女人雖然很瘦,離近了看倒還漂亮,只是一個下巴尖的像是要戳死人似的,顴骨高聳,給她面相上添了幾分凶戾。她對四郎笑道:「奴家住在彭蠡湖,如今來汴京城中尋人。風雪里迷了路,不知到前街的糧店該怎么走?」

「前街糧店?我並非本地人,不是很清楚。」四郎心里有些懷疑這女子不是人,不願意告訴她道路,免得害了別人。

女人仿佛不在意四郎冷淡的態度:「找不到米店,奴家就只能跟著小哥走,尋下一個落腳處了。」

三十六計走為上,四郎心里清楚十有八&九是遇到什么不好的東西了,便不肯和她廢話,手里握著那個桃梗轉身就跑。

那女人跟在他後頭,總在離著四郎十步遠的地方綴著。他快她就快,他慢她就慢。

四郎心里冷笑,你要跟就跟著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