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不老湯1(1 / 2)

妖怪食肆 三無齋主人 3554 字 2023-02-14

韓大屍體丟失的消息不脛而走,洄水那段河域鬧水鬼的怪談一時甚囂塵上。

店中的食客紛紛傳言韓大疤臉自己又跑回了水里,有的甚至信誓旦旦自己某日喝醉酒,差點也被韓大這個喪盡天良的壞東西拉下做了替身。說的再天花亂墜,也只是坊間傳聞而已,可是官府雖然出來辟了謠,卻依舊日日派船在河中打撈。

江城人都說,這不是撈韓大的屍體,又是撈什么呢?

於是,這幾日來河邊踏春的人忽然少了許多,倒辜負了這一湖煙雨,夾岸芳菲。

好在江城水路四通八達,這片水域鬧鬼,水上的畫舫便都沿著洄水上溯到虎丘山塘中。虎丘山塘附近本來就是江城花市所在之處,如今花塢里棲著畫舫,真是十里芳菲,一湖風月,鶯聲燕語,妖童媚娃,其間種種香艷之處,足以叫人沉醉在溫柔鄉中,全然忘記諸如水鬼之類煞風景的事情。

滿路香塵的虎丘花市掩映著山塘河房,柳陰深處有豪華的樓船傳出簫鼓之聲,峨冠博帶的貴族們再上頭舉辦的盛宴,無數倡優童孌打扮的堪比瑤池群仙,於軟紅十丈間淺酌低唱。

甚或有花塢掩映處,小舟輕晃,氤氳香起,聲色相亂,肉光致致,釵折鬢散。

也有浮舟湖心,三五雅客載酒尋春,凈幾暖爐,茶鐺旋煮,素瓷靜遞,摯友佳人,邀月同坐。

當然,青衫落拓載酒行的風流灑脫總歸屬於少部分人,其他依附著虎丘花市與河房活著的人,依舊無時無刻不體會著低沉生活賦予的辛酸和羞恥,窮人總歸在哪里都一樣。

天上沒有月亮,賣花女雲娘拿著個馬頭竹籃在瀟瀟暮雨拼命奔逃。她穿過長長的花塢跑進一條偏僻的巷陌里,身上連鞋襪內衫都已經濕透,透出黏糊糊的濕意,淚水在臉上和雨水混在一起。

今晚雲娘獨自一人去畫舫上送些早茉莉,卻被喝醉了的客人追趕調戲,她雖然是小門小戶的女孩兒,卻也知道廉恥,不肯被人這樣隨意輕薄。

於是雲娘拼命掙扎,可是卻被施暴的客人罵她做□□還要立牌坊,說她一個女人敢上花船來賣花,就不要裝什么清高了。說著,那幾個客人就要對她用強,雲娘自然不從,卻被拉進了畫舫的一個房間里頭。急迫間雲娘不管不顧地從窗戶邊跳進了水里。就算那么危急的時刻,她也沒有忘記自己的竹籃。竹籃丟了,回家也不會有好果子吃。

雲娘家里本來家境還不錯,有個姐姐在畫舫上給一個名妓當婢女,誰知道前不久忽然就死了。畫舫給的喪葬費全被繼母收走。

姐姐在的時候,算是家里的頂梁柱。父親和繼母看在錢的份上不至於太過難為姐姐和雲娘。自從姐姐死後,父親便不再管她了,整日只關心繼母生的小兒。雲娘天天在家里被繼母指桑罵槐,挑唆著她也去接姐姐的班。雲娘自然不肯,就打就罵,所以她沒了辦法,不得不提著籃子出來賣花。這原本該是弟弟和父親這些男人做的事情,總沒有好人家的女兒沿街賣花的道理,更別說還上畫舫去賣花了。

雲娘慘淡的笑了一下,怪不得自己會被人欺負了。持身不正的女人,哪里配得到別人的尊重呢?想到這里,雲娘覺得自己從里到外都冷透了。

因為全身濕透,而且蓑衣和斗笠都落在畫舫上了,所以雲娘特意撿了一條偏僻的小道回家。路上除了淅淅瀝瀝的雨聲,就只有她自己的足音回響。

走著走著,雲娘忽然聽到女人的哭聲。細細的抽泣聲,十分幽怨的飄盪在巷子里。

因為在畫舫上遇到了那樣羞恥的事,花沒有賣出去不說,差點連清白也沒有了,雲娘自然不敢再往河房水邊走。所以特意挑選的這條路兩邊都是高大的院牆,里頭是虎丘花市最大的一座苗圃,院子里種著各色鮮花。

這個時候,是哪家女兒在哭呢?哭聲從遠及近傳了過來,就好像哭泣的女人漸漸離自己越來越近、越來越近了一樣。

雲娘心里忐忑不安,深深的巷弄一眼望不到頭,綿密的雨絲織成一張大網向她撒過來,連花園子里伸出來的紅杏似乎也帶上了森森鬼氣。

雲娘的心碰碰直跳:「誰在這里哭?」被她這么一問,哭泣聲忽然停了下來。

「不歸~不歸~」子規鳥猛地啼叫起來,為這個雨夜更添幾分恐怖。

雲娘不敢回頭,硬著頭皮往前沖,剛走了沒幾步,那個哭聲又響了起來。

雲娘再次停下腳步,覺得如其一直焦急不安的趕路,不如把這怪事弄個清楚,於是她強忍著害怕,回頭四處張望,可是她的背後連一個人影都沒有。

不,並不是空無一人的。高大的院牆投射下來的陰影里站著一個女人,穿著最時新的十二層白紗衣,背對著雲娘。

雲娘見到這個女子,反而放下心來,因為那副裝扮叫她想起了自己的姐姐。大概是畫舫里的侍女或者小歌伎,受了委屈躲在這里背著人哭泣吧。

不過,說起來已經很晚了,這個歌伎怎么會一個人跑到遠離河塘的偏僻巷子里來呢?

[難道這附近還有什么暗門子嗎?]雲娘心里忍不住擔心起來。雖然是瓦子勾欄里的女人,在這邊晃悠也是很危險的。

花市這里不是很太平,最近家家都有女孩子失蹤。

再次想起了疼愛自己的姐姐,雲娘不由自主走過去,小聲的說了一句:「都這么晚了,別在外頭呆著,不安全。」

聽了這話,那個女子慢慢轉過身子,雲娘驀地尖叫起來。

那個女人,那個女人她沒有臉!

雲娘嚇得發足狂奔。

「噠、噠、噠」,是鞋底踩水的聲音。仔細聽的話,就會發現除了雲娘的腳步聲,還有一個腳步聲跟她重合在一起,所以落地的聲音特別大,在空寂的巷陌中回盪。

雲娘沿著巷子拼命奔跑,哭聲和腳步聲一直在她背後,不緊不慢的跟著。

好容易跑到了巷子盡頭,雲娘看到一扇朱漆大門,正想要上前扣門求救,一直跟在她後頭的那個無臉女鬼猛地凌空翻過來,一個黑發飄飄的無臉女鬼倒垂著出現在雲娘面前!

柔順的黑發從空中垂落,在風雨里一晃一晃的,那張臉沒有五官,不,也許這女鬼是有五官的,只是她的臉皮仿佛被人活生生撕掉了一樣。女鬼眼中流出血淚,就那么倒掛著,直勾勾的盯著雲娘。

雲娘再次尖叫一聲,轉了一個方向狂奔而去。

冰冷的雨夜中,雲娘不知道自己跑了多遠,跑了多久,每到她想要上去敲門求助時,那個女鬼都會出現在她面前。雲娘有些絕望得懷疑自己會被這么活生生累死。

直到她慌亂中跑進洄水邊上的一條巷陌中,耳邊如影隨形的幽幽哭泣忽然停了下來,累的氣喘吁吁的雲娘看見最前頭一家門口掛著兩盞大紅燈籠,雖然她不識字,也知道這里該是新搬來江城的有味齋了。

姐姐曾經給雲娘買過這里的藤蘿餅和玫瑰火餅吃。回憶起姐姐給她講自家女主人是多么多么推崇這家店里的群芳譜,想起姐姐告誡自己「女子最重要的便是容貌和名聲」時那副憂傷又憧憬的樣子,想起這么些沒有意義但是很有趣的小事情,雲娘忽然又來了力氣。

有味齋的大門緊閉,但是荊棘矮牆上一道柴門並沒有關嚴,雲娘慌張的推開柴門跑了進去。

那個女鬼似乎顧忌著什么,在天水巷外頭猶豫一陣子,終究沒有敢走進巷子,但是她也不肯就此離去,便一直在巷子外頭的柳樹下徘徊。

雲娘蜷縮在有味齋的屋檐下,拼命用兩臂抱住自己。直到第一聲雞叫傳來,她終於聽到「噠噠噠」的腳步聲伴著悠悠的哭泣漸行漸遠。

橋市北面是虎丘山,洄水連著虎丘山塘,虎丘山塘有個傍花塢,是有名的花市。虎丘人善於盆中種植奇花異卉,盤松古梅,自桐橋以西,有十余家極大的花圃,占地數畝。據說有些花圃還是河房里賺了錢的名妓合開的呢。

每到百花盛開的暮春時節,山塘一帶便是滿隴花雨,沿亘十余里。

小門小戶的種花人多用個馬頭竹籃裝了新剪下來的鮮花,在黎明時候唱著賣花謠穿街過巷,於是一路芳菲香進城,睡在朦朧煙雨里的江城便在這賣花聲里醒過來。

自從清明過後便一直陰雨綿綿。

小窗人靜,殿下用手支著頭,看著枕畔沉沉好眠的四郎,百無聊賴得聽了一夜雨聲。

此時天色尚早,空無一人的巷陌里賣花人的歌謠聲傳的好遠好遠。四郎便在這賣花聲里睜開眼睛,殿下對著他微微一笑,手里不知道從何處折來一只杏花,輕輕插在濃睡初醒,尚且迷迷糊糊的小狐狸鬢邊。

杏花雖小而繁,作為裝飾非常美觀,所以時人喜歡把杏花戴在頭上作為裝飾,而且男子也戴。男子可以簪花在帽子上,也可以插在鬢角邊。

殿下最喜歡打扮自己的小狐狸,昨日見過別家少年郎鬢邊的杏花,便一直念念不忘想要給自家小狐狸也簪花一朵。

四郎:……一個簪花的男人,想想就搞笑死了好嗎?絕、對、不、行!

因為自家小狐狸抵死不從,殿下把四郎翻來覆去折騰到自動睡著,便只能寂寞而憂郁的獨自聽了半宿春雨,別提有多幽怨了。經過半宿的思量,殿下已經想清楚了,決定趁著四郎還不太清醒的時候來個先斬後奏。

四郎剛睡醒就聞到了淡淡的杏花香,下意識的在殿下的掌心蹭了蹭,嘟囔了句:「賣花人來了啊。今天要做玫瑰糖,藤花餅,青團子……」說著便翻身坐起來,睡眼朦朧的打算穿衣服出門買花。

干干凈凈的少年郎,根本不用理晨妝,便清俊美好得驚人。就連沒有形象的張嘴打呵欠,也透出一點憊懶的可愛。黑壓壓的鬢邊有一朵小小的杏花,半點不顯脂粉氣,反而更添雅致。

總算得償所願的殿下把四郎拉到身邊。「小奴隸別跑,先伺候主人穿衣。」

因為殿下有些腹黑脾氣,所以四郎在小事上頭基本不去違拗他。聽了這話就順從的過來幫殿下扣好衣襟,又低著頭和殿下那條腰帶較勁。古人衣冠繁復,四郎穿越至今,在某些時候還會穿錯自己的衣服,當然,會穿錯衣服在大部分情況下都得怨饕餮殿下。

看吧,這時候四郎可認真的低頭整理腰帶,就被衣冠禽獸的腹黑殿下一把拖回榻上……於是這衣服又白穿了。

「賣花人都要走了!」四郎著急起來,很不高興的推著殿下,他今天可等著玫瑰花急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