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拔絲蛹4(1 / 2)

妖怪食肆 三無齋主人 4071 字 2023-02-14

這是一雙女人的手,看上去柔美而纖細,然而卻白的不正常,在幽暗的簾幕內看過去,似乎還散發著幽幽青光。

雖然屋子里冷的像個冰窖,床榻間卻是溫熱的,蜀錦堆里還帶著淡淡的幽香,就像個深閨小姐的香塌。看上去就很舒適,舒適得叫人泛出困意,幾乎也想上去躺一躺。而那只怪手的出現是毫無征兆的。

一雙奇怪而詭異的手忽然之間從錦綉堆里伸了出來。十指如鉤狀、冷不丁向你抓過來。相信對大多數凡人而然,這絕對稱得上是極大的驚嚇了,也許被嚇哭,嚇暈或者嚇尿都不是不可能的事。

不論是多么大膽的凡人,猝不及防之下被一只鬼手一把抓來,最好的反應也不過是轉身就跑吧。

好在四郎雖然在妖怪中不太起眼,但也不能算是普通人——他好歹是受過道門新星蘇夔蘇道士嚴格專業培訓的實習道士呢。

雖然比起饕餮等大妖怪遠遠不及,但反應自然比普通凡人快很多,至少不會被這種靈異事件嚇得心臟驟停,甚至慌不擇路,陷入幻覺中,鬼怪還沒怎么出手,先自己把自己嚇個半死。

床邊豎立著一捆木頭,似乎是做蠶架剩下來的,因為很明顯都是同一質地。就在鬼手抓過來的那個霎那,四郎飛快的撤回手,一把抓起倒在床腳邊的一根木頭,塞到了那只暴起的鬼爪里。

斜刺里一陣怪風吹來,被四郎撩起的青紗蚊帳消沒聲息地落了下來,於是本來就幽暗的房間更加陰沉。簾幕低垂,四郎現在和一個不知名的鬼怪處於同一個半封閉的空間里。

雖然帳內光線只到剛好可以視物的程度,但四郎自習練道術後,本來就不錯的視覺更加的敏銳。此時運足目力看過去,立刻便注意到:那只鬼手的手指關節處有微不可查的接縫,而且仔細看的話,還能發現手掌上有一圈圈木紋。也就是說,雖然做的幾可亂真,但這只忽然出現的鬼手卻是用木頭削制而成的。

嗯,雖然不知道這是個什么東西,不過既然是木頭質地,那就好對付多了。

剛這么想,四郎就看到那只鬼手摳住手里的木頭,十指成爪,木頭被指甲刮出叫人牙酸的聲音。然後層層堆疊的蜀錦便蠕動起來,本來平坦的鋪面開始向上隆起,似乎有什么東西想要從里面爬出來。

這場景雖然恐怖,但是四郎心里卻有一種直覺:鬼手的主人似乎對自己並無惡意。因為除了一開始伸爪子想摸自己的手之外,錦緞里的鬼怪再沒有了其他動作,只是一直使勁往外爬而已。

不過,單單是蠕動著往外爬這個動作,就已經足夠恐怖了,大概只有四郎這么粗神經的人,才會產生這種感覺吧。

當然了,四郎並非傻大膽。他知道現在二哥不在身邊,自己孤身一人,莫名其妙陷入險境中,能夠依靠的唯有跟著蘇夔學習的道術,所以肯定得更加謹慎小心才是。因此,四郎也不敢太過相信聽上去就很不靠譜的直覺。

畢竟,什么都不做,只憑直覺便樂觀的認定鬼怪不會傷害自己……這未免太傻了一點。

鬼手的顏色和紋路似乎都與做蠶架的木頭相同。發現這一點後,其實四郎心中已經有了成算。

他並沒有眼睜睜得傻看著綢緞間的東西往外爬,而是立即咬破食指,以上方為,從右下畫起,一筆連成了一個火屬性的五芒星。

火克木,利用五行相生相克的原理,縱然做不到擊殺鬼怪,但是防身自保是足夠的。這種符咒本來是要用特制的朱砂描畫,但是四郎現在身上並沒有攜帶這些道具,所以只能用血液來替代。五芒星符篆是道士交給四郎的小術式咒紋之一,具有靈體防御,加強封印的效果。

四郎這段時間一直跟著道士學習法術,就算道士不在有味齋里,他也並沒有荒廢,日日習練不輟,終於到達能自己畫符驅鬼的程度,所以此時面對鬼怪才有了一點點依仗,不再像以前那般狼狽。

一氣呵成的畫好符篆後,一個五芒星便浮現在空中,散發出火紅的光芒,然後又漸漸暗淡下去,轉變為一種近乎透明的淺灰。剛好在四郎和床榻間建立了一道無形的屏障。

與此同時,床上的鬼怪已經爬出了半個身子。

說是鬼怪其實並不確切,准確說來,這是一個被下了咒術的木制人偶。四郎根據它已經爬出來的半個身子,估計應該是個少女人偶。

人偶身上穿著一件寬松的白紗布罩衫,沒有束發,所以一頭又黑又長的頭發披散在床榻上,把人偶的臉遮擋了大半。

雖然沒有看到全貌,但僅僅是個背影和半身,已經足夠叫人感受到一種說不來的邪性,一種自人偶渾身上下每一個細節處彌漫而來的邪性。

所以剛才的直覺其實是錯覺吧?四郎這么想著,有些苦中作樂的味道。

「救……救我……」看上去就很邪惡的人偶卻發出嘶嘶的求救聲,仔細一聽,雖然有些怪異,但的確是少女細弱的聲線。

人偶一邊求救,一邊試圖伸手抓住四郎的衣襟。然而它一伸手,空中淺灰透明的五芒星再次發出火紅的光芒,把人偶伸出的手燎出一片黑痕,像是被火燒過的木頭。

似乎畏懼空中的火色五芒星,人偶完全爬出來後,只是趴伏在床榻上,不敢再向四郎爬過來了。

「你究竟是誰?要我怎么救你?」四郎低聲問道,感覺整個撲朔迷離事件中,也許人偶少女就是解開謎團的突破口。

人偶聽了這話,有些僵硬的伸出手,理開遮住臉龐的黑發,露出了一張熟悉的面孔。

「怎么會是你?你不是……不是……」四郎驚訝的目瞪口呆,怎么也沒有想到床上的人偶居然和小文君長得一模一樣。或者說,這就是小文君本人?可是小黃鳥今天早上才說過病人已經清醒了過來,狐狸表哥也囑托自己做菜給病人補充營養。那么,小文君她……她不是應該在水井巷的家中養病嗎?

床上的人偶僵硬的點了點頭:「沒錯,我就是水井巷里釀酒的小文君。求你救……救救我。」

「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四郎迷惑不解,不敢輕易作出任何允諾。

木偶說:「望江樓的老板李大富是我公公。他為人極為好色無恥。我夫君死後,李大富便不顧倫常,幾次三番用言語挑逗我。我雖然不是什么貞潔烈婦,也沒有為那個癆病鬼守身如玉的想法,可是卻不想和自己公公做下丑事,於是次次都嚴詞拒絕。因為還要依靠我制酒的手藝,所以李大富一直隱忍了下來,沒有動我一根手指。後來我和羅公子好上了,李大富買通我身邊的心腹丫頭,偷去我卓家一張釀酒秘方,便越發變本加厲起來。我感到自己處境不妙,希望能夠在有味齋里沽酒,而不再托庇於望江樓,上次找您也正是為了此事。」

聽到這里,四郎算是知道了上次小文君沒有來得及說出口的請托,可是他依然不明白小文君為什么會出現在此時此地。看她這幅模樣,四郎估摸著,恐怕是生魂被拘在了木偶里。

木偶接著說:「那一日我被李大富派人來叫去望江樓。誰知去了就被他拉著強行索歡。我奮力掙扎,拉扯間一下子摔倒在地上,後腦勺被撞得很疼。然後我便失去了意識。

等到再次醒過來時,發現天已經黑了,周圍空無一人。我自己推開門走到院子里,想要回家去。不知怎么回事,我的身體變得特別輕巧,行走間好像在飄動一樣迅速。

走到半路上,迎面遇見一個黃衣少年,另外還有幾個大漢抬著一頂轎子,跟在他後面。

忽然看到這么些陌生男子,我急忙想要避開,卻無緣無故被這個陌生的少年攔住,說『就是她了吧。』然後抬轎子的幾個男人就上來將我抓住,一把塞進轎子里。

我又是害怕又是驚慌,不停地拍打轎子四壁,卻根本出不去,大聲呼救,也沒有人過來。

就這樣被抬著走了有好幾里路,轎子停了下來,黃衣少年抱著一個木偶站在轎子外面。他看我淚流滿面,還笑著說『孕育蠶神是你的福氣,你該惜福才對,怎么還哭哭啼啼的。』說著,就把那個木偶向我擲過來。我只覺得身上一重,立時暈了過去。

再醒過來後,我已經被拘在這個人偶里面,不能動彈了。」

蘇道士曾經給四郎講過:人有三魂七魄。三魂分別是靈魂,覺魂,生魂。人的生魂若有毛病,並不會死亡,但是就容易生病或者陷入昏迷中。

聽了小文君的一番自述,再聯想蘇夔曾經講過的道家常識,四郎已經明白過來:那日小文君和李大富發生爭執,小文君恐怕是被撞到了頭,導致生魂離體。回家後才會先鬧頭疼,接著就昏迷不醒。本來,生魂是會憑借先天感應,主動靠近另外兩魂的。只要生魂及時趕回去,小文君也不過是病一場而已。誰知道半路上遇到了周謙之麾下的惡鬼,被抓了回來。

四郎記得,胡恪似乎說過小文君並非懷孕而是中蠱,這么一來,便也正好和黃衣少年的話對上。看來,小文君的生魂被周謙之手下的黃衣少年拘來,施法用木偶困住。

至於目的嘛,黃衣少年自己說是孕育蠶神。小文君無端懷了孕,兩邊蠶架都是空的。想來這個蠶神還正在孕育中,

四郎聽那些來有味齋落腳的蠶農說起過,他們買回蠶種後,需要讓自家女人搵貼胸前,用體溫來孵化幼蠶。這是古時候的一種土辦法,現代人養蠶早已棄之不用,所以四郎剛聽到的時候,還覺得十分新鮮。現在一想,也許這種孵蠶的方法並不只是借用人體溫度而已,養蠶術是巫人發明的,恐怕其中還蘊含著某種巫術。

既然一般的蠶種都需要女子貼身才能孵出來,想必所謂的蠶神孵化條件就更加苛刻了。

這木偶和少女魂魄恐怕都和巫族秘術有關,也難怪四郎一見比真人小一號的木偶娃娃,就覺察到一種說不出的詭異陰森之氣繚繞其上。

雖然不知道這個所謂的蠶神是什么怪物,但是有一點可以肯定:用這樣邪性的方法請來的,絕對不會是什么正神,恐怕,和蠶族膜拜的蠶神也是相去甚遠的。

只是,四郎依舊有一點想不通:小黃鳥來傳話時,明明說小文君已經醒了過來,蠱也被胡恪逼出來一部分,只剩下喜脈的問題還沒有解決。怎么小文君的生魂還被困在這里呢?而且是忽然出現的。這么想著,四郎就把自己的疑惑問了出來。

木偶這次沒有立即回答,過了半天才說:「我自己也不甚清楚。一開始被抓來拘在這里時,天天早上有侍者給人偶換上新的白沙罩衫,後來我就漸漸感到自己肚子里好像是懷孕一般,有了胎動。

從此以後,我每日都迷迷糊糊的昏睡。也不知道那樣子過了幾天,忽然聽到有人喚我名字,接著有股葯香飄了過來,自己便不由自主隨著那個味道飄回了家,就好像是夢醒了一樣。

可是那之後,我白天在家里,晚上睡著以後,還是會在不知不覺中回到人偶身體里。一來到這,就有婦人給我換上白紗罩衫,然後把我瓮在蜀錦堆里,床下還燃著火盆,而我肚子里胎動的感覺越來越明顯……」

四郎這才明白,為什么自己前幾日做夢時,有時能看到青紗帳後的影子,有時候又看不到了。難怪胡恪明明已經逼出了小文君體內的蠱,但是小文君依然有喜脈在身。這其中涉及巫族人神秘的蠱術,並非醫葯可以解決。

四郎和木偶一問一答,雖然都壓低了聲音,但在安靜的蠶房里還是顯得十分突兀。可是那群負責養蠶的女人卻充耳不聞,木偶般各自做著手里的事情。

看到這些女人,木偶低聲哭泣著,狂亂地語無倫次起來:「胡老板,我知道您一定是有大本事的人,請你救救我。我不想變得和她們一樣。她們都是孕育了前面幾批蠶神後,就變成了這幅鬼樣子!不,那不是蠶神……那是沾上就甩不掉的惡鬼……魔鬼想要控制整個江城人!我還年輕,我不想死……不想死……」

兩個人正在說話,牆上忽然裂開一道小門,門外有慘白慘白的陽光流瀉進來。一個黃衫少年手里拿著一個短笛跨門而入。

他一進門就皺起了眉頭,斥問屋里的女人:「怎么屋子里有生魂的氣息。」

和四郎擦肩而過的那個村婦僵硬的走了過去,瓮瓮地說:「大人,並無其他人進來。大概是最近來的這個蠶母生魂殘留的氣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