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拔絲蛹6(1 / 2)

妖怪食肆 三無齋主人 4229 字 2023-02-14

遠遠的天水巷那頭,幾個干瘦的小廝敲著破舊的鑼鼓開道。

尖利的鑼聲在白慘慘的陽光下回盪,聽著就叫人瘮的慌。鼓點聲好似捶打在人的胸口一樣,叫人沒來由的心慌。

因為女人被游街示眾自然不能有顯達的士紳們「鳴鑼開道」的待遇,所以這群小廝敲打的都是些破鼓、破鑼。鑼鼓鏗鏘中夾雜著好似尖利的指甲刮撓鐵皮的聲音。

四郎帶著草帽出來的時候,發現原本空盪盪的天水巷街道上,不知打哪里冒出來許多看熱鬧的男人。各個都追逐著陣陣幾乎刺破耳膜的銅鑼聲,簇擁到街面上來看熱鬧,仿佛是江城男人的集體狂歡。然而敲鑼打鼓的一群人並沒有走進天水巷,反而一拐彎去了別的巷陌。

四郎聽到有人問女犯是誰,街坊里沒有幾個錢,卻納了兩個妾的殺豬劉嘿嘿一笑:「還能是什么正經人,不就是那個賣酒的小寡婦么?聽說和個妖怪勾搭在了一起,不知怎么的,連肚子都大了起來。哼,要不是她身邊的丫頭告發,險些就被這小娘皮遂了意。」

四郎扶了扶自己頭上的草帽,好在今日太陽大,他戴個草帽並不怎么突兀。因為耳朵還沒有消下去,所以四郎並沒有湊熱鬧的打算。他倒是想要去救小文君呢,可是按照當時的律法,小文君的確還算是李家媳婦,他拿什么名義替人家出這種頭呢?再說,四郎剛才遠遠看了小文君一眼,她頭上黑霧罩頂,轉過頭結合夢里的昭示,恐怕小文君的確是命里該有此劫了。四郎並不願意插手別人的人生,沾染上凡人間糾纏不清的因果。

於是四郎在街面上看了一會涌動的人頭,被頭上的大日頭曬得有些發暈,便打算回有味齋里去了。誰知他剛一轉身,撞上一個矮胖的中年男人。

「這位就是胡老板吧?久仰久仰。」中年男人朝四郎笑的十分和氣。不知道為什么,那笑意總好像浮在臉上,並沒有到達眼底。

中年人穿著綉萬字的光面綢緞衣裳,挺著個大肚子,長相十分富態。

四郎看他有些眼熟,略微一想便記了起來:「原來是望江樓的劉老板!我才是久仰您的大名了。」說著,四郎便把客人往屋里讓,笑道:「劉老板想要吃點什么?今日可別是來打擂台、挑場子的吧?」

李大富環視有味齋一圈,目光落到店里稀稀落落幾個客人,以及他們面前的酒碟子上頭,然後臉上便露出微微些輕蔑的表情來。

這個表情一閃而過,再說話時,李大富又是一副樂呵呵的樣子了:「哈哈哈,其實我今日是特意約了客人的。不過,既然胡老板這么說,不如老夫便斗膽來考一考你吧?」李大富說話的動靜完全是前輩指點後輩的口吻,槐二在一旁聽了,忍不住輕輕嗤笑一聲。

李大富並沒有聽到這聲嘲笑,他昂頭挺胸,想了一想才說:「但凡廚子做菜,無一不是講究用料的。而真正的高手卻是無論用什么食材都能作出可口美味的佳餚。比如魚鱗和蟲卵這樣看著便叫人難以下口的東西,若是做得叫人垂涎欲滴,才算是真本事。聽聞胡老板手藝絕妙,不如今日的原料就用這兩樣食材吧。」

盡管李大富說話的口氣和方式都有種讓人很不舒服的東西在里頭,但四郎沒有多說什么,記下菜色後匆匆去了廚房做准備。

槐二也被四郎拉到廚房里,幫忙收拾前幾日得來的柞蠶繭,他一邊剖開蠶繭取出蠶蛹,一邊抱怨道:「這姓李的看著就招人煩,果真不是什么好東西!」

四郎在旁邊炒糖准備做拔絲:「其實越是稀奇古怪的要求,反而越好打發。他這個要求聽上去很荒誕,其實並不難辦到。反而是大量的魚鱗和蟲卵一時難以尋覓。」

魚鱗做的菜是現成的,蟲卵剛好有前幾日得的柞蠶繭。四郎就打算做一道水晶凍,一道拔絲蛹。

拔絲是制作甜菜的一種方法,做這種菜色,炒好糖汁是關鍵。四郎先把綿白糖加水下鍋,之後就不停的推炒,使糖均勻受熱融化,漸漸泛出大糖泡。

槐二把柞蠶蛹料理好送了上來。

四郎仔細捏出一個在手里,對著天光看了看,方才說道:「還行,先炒熟吧。」做這些事情的時候,四郎另一只手也沒有閑下來,依舊不停地推炒鍋里的糖汁。此時,大糖泡已經漸漸變成了小糖泡,鍋里的糖汁卻變得稀了一些,糖水顯得更加均勻。

「這蠶蛹不錯,里頭都是油!」槐二不比槐大穩重,他抄著鍋鏟,匆匆忙忙將炒好的蠶蛹扔了一個進嘴巴里。

也不知道那個鄉下小童打哪里采來的野蠶繭,剝出來的柞蠶蛹雖然外表不好看,但是被槐二這么簡單一炒,立時就散發出一股奇特的香味。吃起來是外酥內嫩,外面焦黃化渣,里面雪白松軟,帶著一種近似奶油的口感。

槐二炒好了蠶蛹,四郎鍋里的糖汁顏色漸漸變深,探入鍋鏟進去攪一攪,已經能夠拉出細絲了。於是四郎立馬倒入柞蠶蛹翻勺,使糖汁緊裹在酥香的蠶蛹上。

魚鱗做的菜色就是水晶膾的一種,最適合夏天吃。四郎前幾日做好,今日就有現成的,都凍在銅冰鑒里。

熬煮這道水晶凍,備用的魚鱗是越多越好。因為前段時間,槐大常買鯉魚回來做菜,所以四郎就將有味齋里殺魚後片下來的鯉魚鱗都收集起來,洗干凈脫去涎水,浸泡一宿。然後與河心水一同入鍋,文火熬煮。熬得湯汁濃郁之後,再細細去掉鱗片,湯汁放冷裝進銅冰鑒里,待其自然凝固後即可以取出。

這樣熬出來的水晶膾,外觀晶瑩剔透,滋味軟滑爽口。剛取出來的一大團仿佛果凍,若是用刀切成細絲,就好像是冰絲一樣,但又比冰片來的膩滑,便有好事之人將其比作美女的冰肌玉骨。

不過,要裝盤上桌,還得再加入五辛醋等調料調和,烏黑的調料一撒,倒好像是讓美女蒙塵的意味了。

兩道看似稀奇古怪的菜品很快就做好了。等四郎端出去時,卻看到李大富對面桌子上坐了一個他意想不到的人——羅書謀。而且兩個人似乎在低聲商量什么。

「他們兩個怎么會攪和到一起?」四郎心里疑惑。他端著菜輕輕走的近了些,躲在屏風後面偷聽。為了聽得更清楚一些,四郎草帽下的耳朵都立了起來。

「羅公子果然信人。不過,國有國法,家有家規。卓氏是我李家婦,不守婦道自然該由我李家處置。」李大富不動聲色把手里的東西取過來看了看。四郎透過屏風縫隙偷看,覺得那仿佛是一張秀滿了字跡的絲絹。

羅書謀低聲說:「國家有統一的律令,縱然卓李氏做了什么錯事,也該交由官府處置,豈能妄動私刑?其實李老板對我誤會頗深。我雖然和小文君是舊識,但並不是要阻止李老板動家法。只是既然李老板想要的東西已經到手,又何必和一個弱女子過不去?上天有好生之德,你給她一個教訓,日後叫她安安分分的過日子也就罷了。」

李大富聽這話,似乎找到了某種共鳴,於是語氣便緩和了下來:「若是她肯安分,那自然最好。我今日也並不想殺她,不過是讓她浸在水里祛祛邪氣,也正一正我李家的風氣罷了!敗節之門的名聲可不好聽啊。怪道大家都說女子無才便是德,這小文君不過是會些釀酒的手藝,便自視甚高,輕狂無狀了。」

羅書謀聽了這話,點頭同意,並且再次強調:「我將小文君一直捂得很嚴實的釀酒方子給了李老板,也請李老板信守承諾,放小文君一命。」

李大富眉毛一挑:「怎么?那小泵娘跟一只狐狸鬼混,連孩子都有了,想不到你還是這么護著她。羅公子真是個痴情種子啊。」

羅書謀苦笑道:「她總是個弱女子,我是該護著她些。」

李大富就在羅書謀沒看到的地方露出一個嘲諷的冷笑。

四郎看他們說完了,這才端著兩個菜轉了出去。

「春蠶到死絲方盡,可見這個春蠶最是深情了。正適合羅公子這樣的風流人物,多情書生來吃。」李大富這話說得不倫不類的,好在羅書謀並不介意。他似乎若有所感,用筷子夾起一顆銀絲縷縷的蠶蛹,面上神色十分復雜。

李大富嘗了一口拔絲蛹後,便只管就著玉冰燒吃魚鱗凍。他邊吃邊贊不絕口:「好!好!胡老板手藝果然不凡。」

四郎在一旁聽了,忙道過獎、過獎。

幾人吃酒說話,不知不覺中過了有兩盞熱茶的時間,敲鑼打鼓的游街隊伍在河市里轉了一圈,才終於繞回天水巷里。

李大富眯著眼睛看了看外頭濤濤無聲的洄河水,說道:「是時候了。」說著他放下了筷子,大踏步走出門去。

羅書謀並不動彈,他似乎有什么傷心事,吃著拔絲蛹,連連灌酒。對身外發生的一切都充耳不聞,似乎兀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難以自拔。

有味齋里的幾個閑人終於等來這場好戲,此刻都無比興奮的挨擠在窗邊,各個伸長了脖子問:「過來了沒?在哪里?在哪里?」

很快,大日頭下就走過來一對人馬。四個彪形大漢抬著一個圓長型的木板,下面安裝有四條支撐的驢腿,如同一張普通的條凳。然而凳子上卻五花大綁著一個少婦。

這少婦自然就是小文君了。她穿著一條血跡斑斑的白色中衣,被人抬著在城中游街示眾。

天水巷有個補鍋的老光棍,又窮又丑,一把年紀還討不到老婆。今天他不知什么緣故,興奮的全身直打顫。看到小文君居然還穿著一件白色的中衣,又是失望又是憤怒,於是便惡狠狠的罵道:「干他娘的!淫/婦就該扒了衣服游街。」

周圍的男人都附和他:「這樣敗壞門庭的小娘皮,就該剝光了她!還留一件衣服作甚?」

「對!剝光她」

「抽死這個不要臉的dang婦!」

今日的天氣是動一動就要冒汗的,可是這些圍觀的男人依舊興致高昂。因此各個渾身都往外冒油汗,汗水加上好幾個月不洗澡所散發出來的體味,天水巷中便浮動著一股淡淡的奇怪臭味,但是這臭味反而刺激的男人們更加的興奮起來。

四郎鼻子很靈敏,這么一來自然受不了,立時便捂住鼻子退了回來。但就是剛才那么短短片刻,他已經被撲面而來的熱風熏得直犯惡心——說來也怪,正常男人身上偶爾有些汗味、甚至是體臭都並不出奇,但是那群人身上泛出來的味道卻叫並不十分講究的四郎也難以忍受——就好像是死了很久的老鼠一樣,又好像是放了很久的腐肉。

不知道是因為今天中午離魂的副作用,還是因為頂著大太陽被惡臭襲擊了嗅覺,四郎漸漸覺得有些頭暈腦脹起來。

蘇道士冷笑道:「一群沒雞把的畜生,簡直臭不可聞!」說完,似乎看了四郎一眼,眼神里頗有欣慰之意。把偷偷揉太陽穴的四郎看得莫名其妙。

天氣炎熱,唯有河邊稍微涼爽一些。四郎不想和那群人待在一起,他揉了揉額角,悄沒生息的走到河邊的大柳樹下。看以李大富為首的那群人的架勢,似乎就要在這洄水邊將小文君浸豬籠了。

洄水邊本來有些女人趁著午後空閑時間,在大柳樹下的青石板邊上,掄起棒槌搗衣。此時被這浩浩盪盪,揚眉吐氣的一群男人嚇得慌不迭端起衣服退到一旁。把空間全部留給男人們。

押解著小文君游街的男人來到河邊,把她裝進早就准備好的,運載豬只的竹籠里,然後在開口處捆以繩索將竹籠吊起來,放到洄水里淹浸。水剛好淹沒到小文君的脖子,她的頭部依然是露到水面上的。

有看熱鬧的閑漢表示不解:「怎么還露出一個頭來?」語氣里滿是對這個不守婦道的女人居然沒有受到應有懲罰,說產生的不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