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陵園瓜4(1 / 2)

妖怪食肆 三無齋主人 4027 字 2023-02-14

四郎和道士加快腳步,飛掠過江城空盪盪的大街小巷,在他們身後,黑暗如影隨形。

街面上偶爾竄過一兩只被熱得吐出舌頭直哈氣的野狗。災荒年月,人尚且常常餓死,哪有什么心里管狗?所以這些野狗都是被自身難保的原主人攆出來的,因為無家可歸,便只能夾著尾巴,在巷陌間流竄,冷不丁就被某個拐角處伸出來的黑手拖進了牆壁中。

江城里的民宅,都是白牆青瓦的小院落。縱然白牆有些發黃,青瓦上長了野草,但在白天看起來,也還稱得上典雅別致的。

然而,這些民宅於青色的月光下,便顯得十分低矮破敗,有種蕭條的頹敗感。高低錯落的房屋像一只只伏地的獸,窗戶中沒有一絲絲光亮透出來,唯有青色的月光潑灑在白色的牆壁上,像是牆上也生出了一張張青面獠牙的臉,陰森森地注視著在空曠的街道上飛奔的兩人一鬼。

不一會兒,四郎和道長就走到上次老漢遇鬼的地方,那是一個十字路口。因為這回他們出發得稍微早了一些,到達那個路口的時候,看到的就不是夜行隊伍的尾巴,而是一群鬼怪正在往橫街方向走過去。

和上次一樣,光的河流,雕刻精致的西瓜燈,十二層紗衣,清洌名貴的熏香,以及秉燭夜游的貴族男女。

盡管算是第二次看到,祝老漢依舊一副沉迷的神色,他現在已經醒悟過來自己不是人了,心里想要和這些美麗的幽魂一同離去的渴望更加強烈。

蘇夔緊緊鎖著眉頭,死死抓著祝老漢的手不叫他往外沖。老頭這么出去,只能落個被群鬼吞噬的下場,因為他雖然不知道老頭究竟看到了些什么,可是卻能夠感受到從巷子那一頭傳過來的、極強大的陰氣和怨戾之氣。厲鬼是可以吞過吞噬別的小鬼獲得力量的。

蘇夔雖然是道士,但是並沒有天生的陰陽眼,在沒有使用天眼通之術或者借助牛眼淚、柳樹葉等道具幫助的情況下,他是看不到遠處的鬼魂的。所以蘇夔只能隱隱約約看到那邊路口繚繞著青白色煙霧,霧中似乎有幢幢的鬼影,地上映出一些扭動的黑色影子,還有密密麻麻的老鼠來回竄動。

四郎天生陰陽眼,所以三個人中,只有他清楚地看到一排面目猙獰的鬼怪列隊而過,走在前面的幾個手里都提著兩盞人頭燈,走在後面的卻只提著一個。

不知是不是因為取的時候太過粗暴,有幾盞人頭燈下面還拖拉著一串內臟。因為天氣炎熱,那些被取下來的人頭已經腐爛發臭,黑洞洞的眼眶里似乎有白生生的蛆蟲在蠕動。人頭被挖空了,里面有奇怪的火焰在跳動。四郎知道,那朵火焰就是活人的靈魂和生氣。

有的鬼怪手里不知道拿著什么東西在啃,一路上不斷往外甩動一些血糊糊的肉塊。於是便引來了成群結對的老鼠,一有血塊肉末落下,飢餓的鼠群就沖上去將其吞噬干凈,連鮮血都舔得一干二凈,不會留下任何的痕跡。

四郎也見過不少鬼怪,但凡有點道行的,或多或少都帶了種凄涼而哀傷的美感,有的甚至十分稚拙可愛。所以在四郎心里,人、妖、鬼並沒有什么差別。有味齋不只做人的生意,也做妖鬼的生意。可是這群鬼魂卻給他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極不舒服的感覺……

對了!就像是墓所墳堆里爬出來的腐屍。雖然用鮮艷的錦緞裹住了身體,作出人的樣子,可是早就喪失了人的本性,從里到外都已腐爛透頂。

有些惡鬼渴望人類血肉,由食欲支配著到處殺人,有的冤魂心存怨恨,在恨意的驅動下濫殺無辜,有的妖怪看似凶惡,其實只是人類手中爭權奪利的刀,一切看似反常的事情都是有原因的。

那么,這群夜游的鬼怪究竟從何而來?難道真的是從地獄里爬出來的嗎?他們拿著的頭顱又從何而來?是不是跟城中接二連三的梟首事件有關系?如果只是為了血肉饗食,為何單單取走頭顱,留□體,卻又連凡人的死後的靈魂都不放過?

四郎心里思索著這些問題,結合眼前鬼怪的長相,他心里隱約升起某種猜想:或許這些鬼怪的出現,和冉將軍的那只掘子軍脫不了干系。

蘇道長的三觀,可比四郎端正多了,而且十分有責任感。可是,這樣以斬妖除魔,守衛人間為己任的道士,也不肯對南大營出手相助,其中必定有什么緣故。

就在這時,夜行隊伍中的一個鬼怪似乎嗅到了生人的味道,於是它脫離了大部隊,舉著人頭燈,一步步往四郎和道士藏身的這條巷陌走了過來。

道長的眉頭皺得越發的緊,暗中把手摸進了道袍——那里有一把符水浸泡過的小赤豆。如果驚動了群鬼,他們這邊可只有兩人一鬼,絕對寡不敵眾,唯有撒豆成兵,才能爭取逃跑的時間。

四郎也哆哆嗦嗦摸出自己早前畫好的符篆。因為第一次面對這么多強敵,小狐狸緊張啊,一緊張就……就想尿尿了……

「別看。」正在四郎憋尿憋的十分難受之時,一個高大的黑影無聲無息出現在四郎背後,伸手捂住了四郎的眼睛,將他攬入了懷中。

然後,四郎便聽到殿下熟悉的,醇厚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小奴隸本事見漲啊。居然敢招惹夜行的群鬼了?你縱然不知事,你師傅也沒告訴過你嗎?如果有誰親眼看到百鬼夜行、夜游神或者陰兵借道等詭異現象,縱然躲藏極好,沒有被鬼怪們發現,但是親眼目睹的人也都會遭受來自鬼怪的詛咒,從而無緣無故地喪命。」

四郎大驚失色,他剛才可是從頭到尾,眼睛都不眨地看了好久啊o(╯□╰)o

「不……不會吧?」看一眼就死,這群鬼怪是有多小氣啊。

殿下有點生氣了,都顧不上維護自己在人前那個溫和的假面具,有些冰冷的看了道士一眼:「聽說只有精通術法的大能或是心底純澈無垢的小孩,才會在看見百鬼夜行的景象後,也不會被詛咒纏身而死。」

四郎自覺法術並不精通,好像也不能算是小孩了,難道自己已經中了詛咒,可是好像並沒有哪里不對勁啊?

若是群絕色美人也就罷了,一群丑不拉幾的腐屍,看一眼居然就要人命?四郎感覺這回真是虧大發了。加上他又尿急,一張臉都皺成了包子狀。

蘇道長聽完殿下的話,半天沒有言語。他雖然面相老成,其實年紀並不大,做四郎的哥哥剛合適,四郎叫人家師傅,實在錯了輩分。因為年紀不大,所以號稱道門新星的蘇道長也只活了短短幾十年,並沒有親眼見過百鬼夜行的異象,剛才就沒有立時想起詛咒之事。

雖然蘇道長平時表現的無所不知、不近人情,而且為人又冷淡毒舌,但是蘇道長的確是個好人。

好人的特點就是容易給自己攬事,不是自己的責任也會心生愧疚。所以,聽了饕餮殿下的話,蘇道長果不其然開始自責了:「這回是我思慮不周。因為百鬼夜行這種事很少在人間出現。我一開始才沒有反應過來。我……我會對四郎負責的。」

雖然話是這么說,可是蘇夔心里還是挺疑惑,總覺得這回的百鬼夜行和自己師門里記載的有所不同。事實上,不是什么鬼怪出來閑逛一圈都可以被稱為百鬼夜行的。可是殿下的氣勢一放出來,蘇夔的思路就不由得被他帶走了。

殿下漫不經心的笑了笑:「負責?不必了。」

四郎的包子臉鼓了起來,可是他也知道,與鬼怪惡靈打交道,本來就是凶險萬分的,道士是個好人,自己可不能仗著人家有責任感就欺負人。再說了,人家蘇道長又不是理所當然該給自己當保姆。

但是殿下又說自己看了鬼怪,還被下了個聽上去好高端的詛咒,四郎一個道術新手,對這些事情是一竅不通的。此時他就沒辦法了,只能轉過頭,用無辜的,信任又崇拜的眼神看殿下:「主人,你一定有辦法的,對不對?」

殿下閑閑的說:「那你以後不要跟這些莫名其妙的人亂跑了。主人會永遠保護你的。」語氣特別討人嫌。

蘇夔在一旁捏緊了拳頭,忍住氣說:「什么叫莫名其妙的人?四郎不知道,你饕餮殿下會不知道?」蘇夔越說越氣憤:「一個連手下都約束不好的人,還說什么保護?你這樣根本不是在愛他,而是在害他!給他高位和寵愛,卻不肯讓他得到自保的能力,這樣溺愛他,只會把他捧殺!」

其實殿下的做法的確有些矛盾的,他一邊擔心四郎的安危,想要讓他變強,一方面又頻頻拖延四郎拿回狐珠的時間,這種做法,就讓某些關心四郎的長輩誤認為他只是把四郎當成玩物而已,所以對這個女婿是極不認同的。

天地良心啊,殿下哪里是把四郎當成玩物,殿下恨不得把四郎當成自己的眼珠子呢。但是,因為以前的那段不為人知的經歷,殿下就很擔心四郎變得厲害之後,會追逐大道而去,再次留下自己一個在世上孤零零的。所以才一直下意識拖延四郎拿回狐珠的時間。

再者說,他對小狐狸的獨占欲特別強,四郎但凡和其他人親近一點,殿下就要暗地找人家麻煩。哪里會願意叫四郎忽然多出來一個爹不說,還要多出來一堆凡人親戚?

為此,蘇夔已經不爽他很久了。

殿下聽完蘇夔的詰難,漫不經心的笑了起來:「哦?溺愛?捧殺?那么跟著你們風里來雨里去的捉鬼,時不時暈倒一回,時不時受個詛咒之類的,就是對他好咯?」說著,殿下的眼睛危險的眯了起來,里面有金黃色的重瞳一閃而過:「小奴隸,你說,誰對你最好?」

四郎:……卧槽,這是要發病的節奏啊。

四郎根本不想做被保護的弱者,他可是立志成為大妖怪,要和戀人並肩而立的真男人。

不過,四郎現在可不敢這么說。相處這么久,他還算是很了解自家神經病戀人的。

這位不僅人格分裂,還時不時有被害妄想症——殿下總覺得自己一個胖狐狸萬分的金貴,隨時都有某種不知名的黑暗勢力要來把人搶……= =

而且殿下平時看著各種成熟理智,一旦發病,那就是絕對不肯講道理的,必須順毛摸,否則分分鍾變身鬼畜攻,後果絕對很血腥。於是四郎機智的變回了白狐狸,哼哼唧唧的蹭殿下的胸膛,十分諂媚,毫無原則的恭維:「當……當然是主人你啦。」

精神病殿下抱著小小一團的胖狐狸,玩弄著四郎毛茸茸的耳朵,終於心滿意足不再折騰了。

蘇道長看四郎這樣沒有原則並且軟骨頭,冷哼一聲,也不再多言。

殿下縱然是個神經病,那也是三界數一數二的強者。他一出現,讓道士和四郎如臨大敵的一群活屍就連滾帶爬的離開了。

對活人氣息特別敏感,所以嚇到四郎的那具腐屍就比較倒霉了。因為殿下的精神正在亢奮狀態,龍氣外泄,幾乎連目光中都包含著某種力量,一眼看過去,腐屍閃避不及,立時化成一團血霧,永永遠遠地消失了。

道士小分隊有了殿下的加入,總算是有驚無險的到達了祝老漢的家中。

祝老漢家里幾間低矮傾頹的茅草屋里黑燈瞎火的。這條巷子都住這些貧民,巷口有一個糞坑,在悶熱的夏日里發出其臭無比的味道。一股股隨著熱風撲鼻而來。

四郎有些尿急,把眼神往茅廁方向一飄一飄的,猶豫著要不要進去方便。歷來茅廁這樣的地方,都是鬼怪的最愛。當然,四郎倒不怕鬼,但是他怕臟。貧民窟里的老式茅廁,走進去是連下腳的地方都沒有的。

殿下看小狐狸在懷中東張西望,坐立不安的樣子,疑惑的問:「哪里不舒服?」

小狐狸哼哼唧唧,不肯說自己尿急,就找借口:「是不是詛咒開始了?」

殿下安撫的默默小狐狸:「別怕,不過是個詛咒而已。有我在呢。」

雖然殿下剛才把什么詛咒說得很嚴重,其實以四郎的來歷,是根本不會詛咒的。再者說,蘇夔的懷疑其實沒錯:百鬼夜行哪里會這么小兒科?所以詛咒雲雲都是腹黑的殿下亂編出來嚇唬人的。

那根本不是真正的百鬼夜行,就是一群失了住處後,在江城里四處游盪的墓中鬼罷了。

四郎的狐珠被養在修道士的身體里這么多年,忽然拿回來自然不妥,所以必須要四郎也修道,而且要一脈相承才行。而自從上次四郎暈過去後,明顯取回狐珠的時機已經成熟。

再怎么不樂意,也要帶四郎去見他那個討人厭的混賬爹爹了。嗯,所以剛才那番話,全部都是殿下故意說出來,目的就是挑撥四郎和道士一方的關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