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陵園瓜5(1 / 2)

妖怪食肆 三無齋主人 2827 字 2023-02-14

當時的喪儀過程大致是這樣的:先要給死者穿壽衣,又稱小殮,然後就要搭靈棚,家屬哭屍於室,並且請遠親近鄰都來家里吊唁,主家不僅要做祭品供奉於靈堂前,還要招待前來吊唁的客人喝茶吃飯,靈棚的作用就在於此。

在吊唁儀式舉行的同時,屍體會在家中停留七七四十九天,由僧道舉行「做七」儀式。接著才是封棺下葬。然後由法師給亡靈指路,讓亡靈依循著冥冥中的道路去到奈何橋邊。但是,這些亡靈並非立時就能過橋,要一直等到六月六日這天,才會舉行過橋儀式,守橋人收了亡靈的過路費,才肯放它們過橋去。

原本投胎的過程並沒有這樣艱辛,可是隨著人間打亂,地獄里惡鬼集體造反,連某些陰差都不再按章辦事,索賄時驕狂侮慢的態度或者辦事情時隨心所欲的程度,和陽間的官吏也並無太大差別。

時人死後還這樣麻煩,實在是世道不好的緣故了。如今不只人間,連三界都有了些隱隱的躁動。

總之,等新死的亡靈們過了奈何橋,在地府落了戶,便算是安穩下來,可以安心等待黃泉里某種不需要外力干涉,自動運轉的先天機制去安排死者的轉世重生了。

祝老漢的喪事忽然出了變故,先是跑出來老頭兒的亡靈,然後一個看上去就仙風道骨的道士帶著個小道童,提前把兩老的屍體封了棺。這樣的變數自然叫接受了喪事的末流術師門措手不及。

喪歌隊的領隊喚作花娘子,聽說是個過陰人,個頭高挑,肌膚豐潤,白凈面皮,長得頗有幾分姿色,所以便有些愛慕虛榮,總喜歡在人前尤其是在男人面前出風頭。

有味齋是各種消息的集散地,所以四郎也聽人說起過這個平民中間頗有名氣的神婆。街坊里總有人道她閑話,無非就是說她放浪形骸,勾引男人雲雲,後來江城某些促狹兒干脆送她個綽號「綿中卧」,花娘子非但不惱,還頗以為傲。

花娘子見到蘇夔和四郎一起封了棺後,就扭動腰肢走過來,拿腔拿調地嬌聲說:「見過這位真人~之後的事情,奴奴便但憑道長,嗯,吩咐。」說著,還拋了一個媚眼給蘇夔。

原來,花娘子的確是個脂粉堆里的英雄人物,作風非常豪放不羈。她如今是看中了道長品貌非凡又有能為,想要趁機勾搭呢。這種事花娘子也是做慣了了的。她真本事沒有,卻有一身好皮肉,便常常藉此勾搭些會點道術的漢子替她排憂解難。因此,她一見蘇夔這個冷峻的道士就眼前一亮,非但不怪人搶了自己的風頭,還十分樂意的把喪儀後面「做七」的事情交托給了道長。

可惜真是俏媚眼做給瞎子看,道長對花娘子的作態完全無感,低頭整理褡褳里的法具,又吩咐四郎過來,跟在他一邊學習做七的祭祀禮儀。

做七很有講究。人死之後的四十九天內其實是滯留在人間的,既不會立即下地獄,也不會馬上升入極樂世界。這段等待轉生機緣來臨的時間里,如果請一些有道之人來為死者做法事,亡者即可以投身到更好的去處。也就是說,如果要超度亡靈,其實是在這四十九天里效果最好。因為一旦過了七七,亡靈脫身的類別便已經被地府確定了下來,做再多的法事其實也改並不了根本性的問題。

比如說,一個作惡多端的人,注定要淪為畜生道,但是在他死後的七七之期中,有家屬替他請來真正的高人做法事超度亡靈,便能化解這些惡人的罪孽,是他們免去淪入畜生道或者餓鬼道,而重生為人。

道長講到這里的時候,四郎有些不解:「師傅,這樣一來,豈不是只要有錢有權,能夠請來高人做法洗罪,那么今世怎么作惡都不會影響來世投個好胎了嗎?」

蘇夔看了四郎一眼,想了想才說:「首先,能夠做到這一點的高人極少。其次,這種法術,其實是在虧損施術者的功德和福報。也就是說,施法者將死者一生的罪業都攝取過來,以自己的空性或真靈化解,並將自己的修煉功的德回向給死者。」

「這……這豈不是犧牲自己,讓一個惡人得了善終嗎?」說不上為什么,四郎覺得有點不舒服。

花娘子在一旁插嘴說:「這就叫「虧損我樂受,利益供養他」。這才是真正參悟了的高人哩。惡人也能悔悟,只要誠心悔過,便不該太過苛責。所以,才有許多高僧誦經,為誠心悔悟的罪人們消業吧。」她說這幾句話的樣子,倒也真有些普度眾生的樣子。

旁邊劉麻子忽然說了一句笑話:「誰不知道你花娘子是個舍得肉身的真菩薩啊。」

道長似乎笑了笑,然後端正了面色:「這位居士,菩薩可不能拿來隨便說笑。總之,高人也罷,傻子也罷,總之我們這一門並不會這樣的術法。所以四郎你打可不必多想。」

四郎是知道釋迦摩尼割肉飼虎的故事的。大約是他悟性不夠吧,一旦換成人間那些作惡多端的人,四郎便絲毫不能理解這種做法了。

一群人折騰到現在,其實已經快到二更天了。

喪歌隊里的有個伙計就過來問花娘子要不要給祝老漢准備五更夜飯。

本來這夜飯該在第五個七日的前一夜准備好。因為據說要到那一天,亡靈才會意識到自己已經死了。親人便要將亡靈哭喊回家,同時端上事先准備好的酒菜,設奠祭祀。這就是五更夜飯。可是祝老漢的亡靈不僅提前意識到自己死了,而且還帶著一群人找回了家,所以喪歌隊就有些拿不准是否應該走這個程序了。

花娘子本來就不樂意四郎在一旁東問西問,耽誤她的好事,所以此時就說:「死者為大,怎么能輕易省去程序呢?必定是你們偷懶了。」然後她又轉頭笑嘻嘻的對著四郎說:「這位道士小哥,我們這一行不受人待見,也招不來什么好活計。你看,跟著我的這群人這樣的懶散,祭品由他們做來,也必定是當面一套背後一套的敷衍。不如由小哥親自動手,方才不會侮慢死者。」

四郎知道現在祝家一時沒了主人,這些操辦喪事的人拿了錢不辦事再說那面。他心里記得自己答應過祝老漢,便沒有多說什么,起身走進了廚房,打算親自給二老做一餐五更夜飯,吃得飽飽的好上路。

祝家的廚房是個十分低矮,四郎要彎著腰才能鑽進去。里面黑乎乎的,點著一盞燈,火光只有微微的發黃。映出灶台上的鍋碗瓢盆上頭一圈油乎乎的痕跡,大概是昨天吃過了沒有洗。灶台是泥土壘的,只有一眼灶膛。後面坐著個半大少年在生火。

廚房里悶熱的很,四郎看了一眼那些油乎乎的餐具,一副豬內臟泡在水里,請來成群的蒼蠅在上面飛舞。忍不住皺著眉頭。這樣似乎有些太過於侮慢死者了。

不過,四郎也沒有多說什么,廚房里確實悶熱。簡直像是無間地獄一樣。誰也不想在里面多呆片刻。

好在喪歌隊的人還在廚房外面搭了一間四面敞風的棚子,搬了個風爐子過來,權作個簡易灶台。

喪歌隊的人三三兩兩站在棚子下,有的機械的切著菜,有的坐在一處吃瓜子和涼茶躲懶。

四郎從廚房出來,手里拿著做五更祭品要用的食材。只有切菜師傅抬頭看他一眼,其他人各自忙著自己的事情,並不理睬他。

跟過來的那個伙計大聲說:「老板娘讓這位小哥負責五更夜晚,大家都別瞎忙活了。」

「臭婆娘,盡亂來!」大伯咕噥了幾句臟話,把菜刀啪的拍在了案板上。

四郎撿起菜刀,用旁邊的一盆清水來回的淋洗,沒有理會這些人投射過來的,帶著些打量和不信任的眼光。

等他洗好刀,跟過來的伙計過來問:「小道士,咱們先做什么?」

五更祭品可是有講究的,棚子里的人都閑閑站在一邊,等著這個臉嫩的小道士出丑呢。

這些吃食在祭拜給死人之後,可以由喪歌隊的人帶走處理。如今年成不好,喪歌隊的自然是要慨他人之慷,借機大吃一頓了。所以准備的食材還是很齊全的。除了泡在廚房里的那套豬內臟之外,還有一只已經拾掇好的母雞,一條腌制好的火腿,一條新鮮豬後腿,都掛在竹竿上,一個往下滴油,一個往下滴水。

四郎走過去聞了聞火腿的味道,皺著眉頭說:「這是二月新腌的火腿吧?」

火腿分為冬腿和春腿兩種。前者是農歷十一月至十二月天氣寒冷時腌制的,所以肉質齊正,天冷時滴油少,不易發哈,後者是一月至二月春暖時腌制的,所以謂之「春腿」,肉質浮松,天熱時容易滴油,並且不易儲存,很容易發哈。

「是呀。」一個女人吐出一片瓜子殼,有氣無力的說。

四郎點點頭,指著火腿道:「勞煩這位姐姐,幫我把這條火腿先泡一泡吧。」

女人翻了一個白眼,放下瓜子不情不願的去做事了。

四郎又轉過頭接著吩咐:「勞煩這位小哥,幫我把廚房里的豬肚取出來洗干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