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陵園瓜6(1 / 2)

妖怪食肆 三無齋主人 4416 字 2023-02-14

如今才進五更,是一夜中最黑的時候,也是最冷的時候。因此,這是一天中第二個可能出現百鬼夜行的時間點。和人間的集市一樣,有些法力弱小的鬼怪在天將初曉之前,就開始收拾攤子,然後三三兩兩的結伴回家。

出現時帶來恐怖,離去時悄然無聲。

妖鬼集開始散去的時間約莫就在凌晨三點的樣子,正是凡人睡得最為香甜的時刻。所以江城的大街小巷空無一人,游盪了一夜的猙獰鬼怪們無聲無息的在路上匆匆而行,躲避著即將到來的白晝。

唯獨一些法力高強的大妖怪,依然戴著面具慢悠悠的在河市里閑逛,留戀不已,不肯離去。直到五更將盡之時,遠處傳來一聲雞啼,天邊已經泛出了絲絲縷縷的白,這些大妖怪才維持著庄重嚴肅的儀態,不緊不慢的緩緩離去。

於是,在夜光隱退,黑白交替的街道上,依舊時不時有些灰蒙蒙的幻影閃過。叫早起的凡人以為自己看到的是輕薄的霧靄。

聽殿下說,本來這樣的妖鬼集會一直持續到卯時(五點到七點)。因為今日是夏至,一年中白晝最長的一天,所以才散的這樣快。

自從河市里搬來不少新鄰居之後,華陽姑姑便忽然間多出了許多姐妹淘。

四郎和殿下回來的時候,就看到有幾個用把團扇遮住臉孔的美艷女子,站在天水巷背陰的屋檐下面,和華陽一起大聲說笑。如鈴鐺般清脆的笑聲好似水波一樣在巷子里飄來盪去,好像生出了一把把小鉤子,直欲勾人魂魄。

天氣依舊熱得不行,就算是坐在那里一動不動,不一會兒也會汗流浹背,就像是被關進了一個大蒸籠里一樣。恐怕無間地獄里的苦熱,也與現在江城的光景仿佛。

有味齋地處河市,隨著白晝的來臨,店里便漸漸冷落下來。

四郎做好了飯菜,提著食盒去給在祝家做七的道長送飯。殿下被青溪拉去商談事情,四郎不想去打擾他,覺得大白天自己應該沒事,就帶著號稱百事通的小黃鳥指路,提著食盒,挎著竹劍就出了門。

河市里依舊飄盪著絲絲縷縷的黑煙,有些人家搬走的太快,丟棄了許多笨重的家具在路邊,被水老鼠咬的破破爛爛。路邊奄奄一息的大柳樹下,偶爾能夠看到一只腐爛了的人腿。

轉過一個彎,四郎就看到街角躺著一具白森森的骨架,其間還有群紅眼睛的老鼠在里面鑽來鑽去,叫人毛骨悚然。

那邊屋檐下傳來哈氣聲,四郎轉頭一看,野狗的眼睛也是紅色的。這條巷道有些背陰,土牆投下的陰影中,四郎看到成群結隊的餓狗在舔舐從鬼怪口中漏出來的食物。有時候是一個人腿,有時候是半邊肩膀。

河市上空徘徊著成群結隊的烏鴉,這些烏鴉的眼睛也是紅的。聽說吃死人肉的動物,眼睛都會變成這種紅色。

白晝里,河市的大路上幾乎見不到一個活人。當然,河市里並非沒有了活人。這里匯聚了許多小偷、逃犯等見不得光的人、也有從北方逃難而來的乞丐、年老的□□等無家可歸的人。

走著走著,四郎就會看到牆根底下,洄水河邊倒著一具屍體。有的是新餓死的窮人,也有死於前幾日河邊那種詭異的黑霧,甚至有人因為被水老鼠咬了一口,傷口潰爛而死。聽說這種水老鼠嘴巴里帶著毒,被它們咬過的人會傳染上瘟疫。

有了這種說法,河市里能搬走的人都走了,只留下一地的屍體。太守如今正忙著和冉將軍你爭我奪,哪里還顧得上派人來收屍只貼了一個布告,叫河市里的人早點搬出去,便撒手不管了。

路過飛虹橋時,四郎看到白家米店還在正常營業,周圍也有幾家沒有搬走的街坊,只是店里的伙計以及留下的街坊們臉上都帶著一種惶惶不安的神色,臉上帶著一種木然的哀戚。

四郎看到他們冷漠的看著自己,並且互相竊竊私語,對自己指指點點。

四郎心下奇怪,尖起耳朵一聽,這些人在說:「那怪物又來了,怎么辦?」

其他人就說:「噓,別出聲,路上不是有個人嗎?就讓他被挑去。」

四郎有些莫名其妙,不知道這些原本和藹可親的街坊怎么會變成這樣,也不知道他們究竟在恐懼什么。

過了片刻,四郎就聽到一陣車軲轆在地面滾動的聲音,這聲音一來,人人都逃難般躲進了自己家中,大白天卻把門窗關得嚴嚴實實。

路上又悄無聲息了,只有車輪滾動的聲音異常的清晰。四郎把手摸到竹劍上,有些警惕的向四周看去。

炎炎夏日里,巷子盡頭似乎起了滾滾黃塵,遮天蔽日的。四郎急忙躲在一戶人家的矮牆下。

昏黃的塵土里出現了一輛板車。板車一路緩緩而行。板車一出現,那些躺在路邊的屍體和白骨都立了起來,走到了巷子跟前,密密麻麻好像一片小樹林。

板車在這片屍體前停下來。四郎探頭一看,一個戴著草帽的少年身邊跟著一條巨大的似狼非狼,似狗非狗的怪物。

少年想一個將軍一樣,檢閱著這些立起來的屍體,又像一個屠夫一樣,挑選著新鮮的豬肉。只見他時不時揮動手里寸長的鋼刀,把那些剛死不久的屍體的頭割下來,扔給身邊的怪物。

怪物就俯首在他腳邊,吮吸人頭里的腦汁。吃得咂咂有聲。

四郎看得呆住了,這不是那個賣西瓜的瘦弱少年嗎?雖然他帶著草帽,可是那雙標志性的、詭異的綉花鞋四郎絕對不會認錯。

小黃雀忽然低估了一句:「真倒霉。」然後又補充道:「你打不過他們的。半妖,快把肉都交出去,或許能免一死。」

「閉嘴!」四郎低聲說,恨不得捏死肩膀上的豬隊友。

那只怪物耳朵動了動,似乎聽到了什么,猛地轉過頭,抽動著鼻子向四郎躲藏的方向跑來。

四郎的心臟砰砰跳動,他握著竹劍的手直冒冷汗,聒噪的豬隊友小黃雀終於噤了聲。

十步,九步,八步,七步……四郎瞪大眼睛,撿起一塊石頭,用符篆一層層包好,又用食盒里的米飯粘貼的嚴嚴實實,准備等這只怪物再近一點就飛符篆出去打它。

可是,怪物卻在離四郎五步遠的地方停了下來,原來,四郎剛才走得匆忙,食盒打開來,最上層的一只醉糟雞掉了出去。

這道菜是把肥母雞煮熟晾冷,然後將酒糟剁細,上籠屜蒸透,然後將酒糟和入雞湯內。

之後,四郎將雞與鹽,白糖,高粱酒裝入陶罐里,密封腌制四個時辰。然後再次開蓋,將雞翻一個面,加入先前做好的酒糟雞湯汁,五香粉和紹酒,攪拌均勻後又密封腌制四個時辰。

這樣做出來的醉糟雞色澤香艷,肉質軟嫩,味道醇香,連骨頭都是酥脆的。顯然,怪物也懂得欣賞四郎的手藝,一口就含了進去,咀嚼幾下就吞了進去。

四郎探頭出去,目光剛好和那只怪物對上了。

四郎:……orz

怪物:……^^

怪物嘴巴油乎乎的,看到四郎之後,臉上咧出一個很奇怪的,像是笑一樣的表情。

「哥哥,你在那邊磨蹭什么?」少年割下一個人頭,轉頭一看,腳邊的怪物不見蹤影,急忙過來尋找,四郎慌忙把頭縮了回去。

怪物似乎吃飽了,少年再喂它吃手里的人頭,怪物就嗚嗚的拒絕,少年也不強迫它。

「那就留到晚上吃吧。」說著,少年就把人頭啪一聲扔到了板車上。

「今天哥哥的食量不大,我很不高興。難道是因為哥哥嫌棄我找到的人腦不夠新鮮嗎?那我再去活人里面給哥哥挑一個好不好?」少年輕柔的聲音傳來,四郎卻聽得寒毛直豎。

這時,那只怪物嗚嗚了兩聲,似乎在撒嬌,少年輕輕笑了起來:「真是拿你沒辦法啊。好吧,白天就聽哥哥的。到了晚上,哥哥可要聽我的哦。」

說著,巷道理再次響起了車輪滾動的聲音。

等到板車的聲音咕嚕咕嚕遠去,那群屍體又走回了原位躺好,有些沒有頭,暈頭轉向的走了幾步,啪一聲撞到了牆壁上,霎時污血四濺。

四郎心驚膽戰的爬出來,拼命向外跑去。一直跑出去好遠才鎮定下來。這回連小黃雀都沒有嘲笑他了。因為剛才真是千鈞一發。若是被那個穿紅綉鞋的變態發現了,他們兩個絕對無法輕易脫身。

等到了祝家,道長被花娘子纏得十分不耐煩,看到四郎急忙走出來。

四郎把路上的事情說給他聽。

道長沉默片刻,才說:「大概是遇見了奈何橋的守橋人了。不必擔心,那只怪物雖然喜歡食用人頭,卻不會去主動傷害凡人。倒是那個弟弟更加邪性。怪物雖然吃人頭,但是最喜歡吃的還是熟雞,你這次也算是誤打誤撞了吧。」

完了就不再多說什么,半句安慰的話都沒有,就坐回去繼續念經,並且讓四郎在一邊幫忙敲銅磬。

四郎倒也不嬌氣,他說這些就是心中疑惑而已,並沒有撒嬌想要得到安慰的意思。這時候疑惑解決了,他也心平氣和的坐了下來,按照道長的吩咐,隔一會兒敲一下面前的銅磬。

這敲銅磬也是有講究的,銅磬響一下,黃泉路上就會光亮一閃,靈魂可以借著這照明前行,所以不可以連連敲,不然死者的亡魂便會匆匆踉蹌。四郎考慮到兩老的年歲都大了,敲得比平常還要慢一些。

敲了一陣銅磬,太陽便走到了中天。屋子里陸陸續續來了許多吊唁的人,祝老漢的幾個女兒都回來了,媳婦畏懼人言,帶著娘家人和小兒子也都回來了。屋里稱得上人聲鼎沸,熱鬧的有些不堪。

小黃雀呆的不樂意了,撲打著翅膀嚷嚷:「半妖半妖,我們回去吧。這里又臟又臭的,還有許多凡人。我們回有味齋吧。殿下對你多好,你為什么總跟著這個窮道士?」

四郎匆忙伸手去捂它的鳥嘴。

道士在旁邊聽到了,冷冷的說:「你回去吧。今晚也不用來送飯了。」

花娘子妖妖俏俏的走過來,柔聲說:「是啊,四郎回去吧。晚飯我來做就好。」這位已經自動帶入師母的角色了。

四郎以為道長在生氣,有些訕訕的。想走不敢走的樣子。

道長並不多言,閉上眼睛從懷里摸出一個符篆遞了過來:「回去吧。晚上的招魂儀式我來就好。你回去的路上自己小心點。這么大人了,總要長點心。遇到怪物要有拼命的覺悟,實在打不過,才能扔出這道符篆。」

四郎接過符篆一看,是一個很古舊的符篆,似乎被蘇道長揣著懷里很多年,並且經常用手愛惜的撫摸。符篆都有些毛邊了,上頭的朱砂卻清晰如昨。

這符篆上的紋路十分復雜,四郎還沒有接觸過。不過,他畢竟也算是道士入了門,此時一看這個符篆就知道不是凡品——一摸到這個符篆,剛才殘余的那點驚慌就煙消雲散了。他好像是找到了依托一樣,頭腦為之一清,心里沉穩又安寧。

四郎不是不知好的人,道長雖然說話不好聽,四郎也知道這符篆想必是極為貴重的,便珍而重之的放進了懷里。

等他回來的時候正是正午時分,街上的鋪子都關了門。偶爾有幾個開著門,店主也都換了人。整個河市都是灰黃而寂靜的,似乎在默默等到晚間的復活。

然而,有味齋卻是這片死域里的異類——無論白天黑夜,這里總是生機勃勃,悠閑自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