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6雪花肉20(1 / 2)

妖怪食肆 三無齋主人 2830 字 2023-02-14

屋外雨正落著,敲打在有味齋屋頂的青瓦上,就像是一片略帶硬質的羽毛掃過去那種沙沙聲,天空是略帶灰色的白。

山里紅開的正好,血紅的花朵下面是黑腐的舊日枯葉。春天到了,循環往復的生命都排著隊從遠處奔涌而來。

劉屠戶講完趙端和水生的事之後,店里便沒有人再作聲。

外面的大街上,早市已經結束。米店,菜攤,肉鋪子,一個接一個的拉開架勢,街面上的人換了一撥,而且漸次多起來。馬糞味混合著叫賣聲傳進有味齋。

有本地人上街來買菜閑逛尋生計,也有逃難進來的外鄉人,臉上帶著百年亂世刻上去的凄惶,麻木的在街上行走。走去哪里呢?去山里做和尚做野人,去大戶人家做家丁做奴仆,只要能吃飽飯,只要有塊歇腳的地頭,做什么都行。

「豬脖子上的肉本來就不多,一頭豬不過十來斤吧。真是對不住。若是大人們提前給我說一聲,必定是緊著有味齋用的。只是今天實在不湊巧,項圈肉都被預訂出去了,不過別的好肉還多。那塊二刀血脖也不過一斤重,的確是少了點。既然大人今日要做粉蒸肉,沒有頭刀血脖,小的就擅自作出,給割了幾塊保肋,幾片臀尖,便算作是搭頭。都不是什么稀罕東西,只勝在新鮮。」

劉屠戶麻利的割好肉,用脖子上染血的麻布擦了擦刀,很爽快的說:「店里也忙,那我就不叨擾了。日後有什么吩咐,只消派個人去斜街那邊說一句,隨傳隨到。」

收拾好家伙什,高大的屠夫站直身子,把擔子往肩膀上一放,就准備要往外走。

槐大追上去給算錢,劉屠夫連連擺手,只說是自家一點孝敬的心意,堅持不肯要。兩個高頭大膀的壯漢如同婦人一般,將一點零錢推來推去,看上去著實有點好笑。店里吃飯的幾個少年無賴子對者這邊指指點點,互相打著顏色做怪相。然而當事人卻毫無所覺,一點身為妖魔鬼怪的意識和素養都沒有。

「那就這樣吧。「四郎在一旁看著,忍不住咳嗽一聲,打斷二人的客套:「劉大哥還沒吃朝食吧?就在這里吃。」

當時社會征戰連年,群雄並起,壯丁都死在了消耗戰中,自然而然百業蕭條,民生凋敝。因為各種物資極大匱乏,盡管此處遠離戰區,普通人家的生活依舊受到了影響,直接表現是三餐降為兩餐或一餐,朝食自然都吃的晚。食肆客流雲集的時刻也隨之推後。

一日兩餐的話,現在正該吃朝食,因此,有味齋里漸漸有了些人氣。

「一碗燜雞米線,再切一盤牛干巴。」一個風塵仆仆的壯漢走了進來,隨口點了些簡單吃食。

「好嘞~」跑堂的伙計肩上搭著雪白嶄新的麻巾,先領著客人上座,又轉去後廚傳菜。米線和牛干巴都是現成的,不需要新近歸來的大廚四郎親自動手。

「唉,不用了。」環顧大堂,劉屠戶搓了搓手,謝絕了四郎的挽留,只說:「你看我,早晨爬起來就殺了頭豬,渾身又是血氣又是土腥味,如今這樣子……可不好大喇喇坐在大堂里吃東西。」

四郎有些無奈的看著他:「大家都是知根知底的老熟人了,怎么反倒客氣起來?你若是嫌棄店里熱氣重,不如就坐在窗戶邊吧。伙計,領著你劉大哥找個通風處坐著,再把臨近的窗戶開一兩扇。」

站一邊的小伙計笑嘻嘻的領命去了,四郎轉回頭對著劉屠戶繼續說:「廚間有我今早上剛買回來的嫩韭,這時節的韭菜最鮮美可口。用剛才割的二刀頭,混著頭茬韭炒餡。先前我見廚房里還掛這些血腸,我煎些肉餅,做碗血腸湯給你打個尖。對了,廚房里還有些河蝦,豆豉醬也有,再掐了嫩韭菜頭,爆炒個小河蝦。說起來我還欠你家小虛一頓飯,這回做些好東西,也勞你給他捎帶回去。」

一聽有河蝦,加上四郎再三挽留,劉屠戶就不堅持要走了。

洗凈切碎的韭菜與秘制豬肉餡混合均勻,包在醒過的面團里,放坦鍋中,置於小火上慢慢烙,直到正反面都成了金黃色,再撒上炒好的白芝麻。

烙好的面餅筋道柔韌,其中的肉餡腴滑脆嫩,一點都不膩,也只有豬的槽頭做餡,才有此絕妙的吃口。

烙過的面餅易於保存,南來北往過路的客人聞到香氣,偶爾也有肯停下匆忙腳步,進到店里來的有緣人。

進到店里來,買一摞肉餅帶在身上。帶在身上提起行囊,轉身又奔向那漫長無盡頭的旅途。

若有哪一日錯過了宿頭,拿出油餅借以療飢。看見肉餅才想起那間不起眼的小店。店里的老板和伙計都很周到和氣,可是卻沒什么存在感,回憶里只剩幾個模模糊糊的人影。不過肉餅卻做得意外的好吃,

咬一口餅,吃的滿嘴是油,忽然覺出和老家街邊那個燒餅攤子上一個味道。韭菜有古怪的香氣和微微的刺激感……

唉,賣燒餅的杜大不知是死是活,他媳婦燒餅西施極漂亮。不過也比不上食肆里的小老板,可是那位老板究竟長什么樣呢……

算了,管他呢,亂世里遇見那樣的男人,說不定就是哪個大戶人家逃出去的男寵,再漂亮高貴又能好到哪里去呢?還是填飽肚子要緊。只可惜原本尋常的味道,現在也難以吃到了。明天還不知道漂泊去哪里。下回若是有緣分再路過,一定還要再買。

可是若真有回頭客下回再去,卻怎么也找不到那間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食肆了。

這也都是妖怪們的障眼法。( 平南)四郎不肯配合著穿斗篷保持神秘,殿下只好不動聲色給每一個客人都下些無傷大雅的小咒術。

小狐狸從耳朵到尾巴,都是他獨占的珍寶!所以給賊眉鼠眼的家伙們一個個下咒,精分殿下做起這種幼稚可笑的事情來,便也和圖謀大計一樣不厭其煩

——歲月這樣綿長而平靜的流過,妖怪們可有的是時間呢。

韭菜肉餅的香味不僅吸引了懷著各種**的過路人,還吸引來了一個小和尚。

槐大給一個客人端出肉餅和牛肉冷盤時,一轉身差點沒踩到這小東西。

估計才剃度不久,小和尚圓乎乎的腦門上還泛著可愛的青黑。可是上面已經點上了戒疤。他把小手含在嘴里,一臉天真渴望的看著劉屠戶桌子上,炸的開花的血腸,酥香撲鼻的肉餅,大片牛干巴……咕嘟咽了一口口水下去。

槐大對他慈祥的笑了笑,問他:「小師父也想吃肉?」

小和尚被他嚇了一跳,趕忙搖頭,轉身就跑,迎面在門檻處撞上一個少年僧人。僧人也不過十三四歲,長的頗為清秀。

他提著一個藤筐跨進門來,雙手合十,口宣佛號:「阿彌陀佛,貧僧戒嗔,只是我師弟戒吃。敢問哪位是胡施主?師父聽聞故人歷劫歸來,特意托我送來祥蔬和一壇在送子娘娘跟前供過的咸金棗。」所謂祥蔬,指的就是春日的薺菜和蘭草。都是傳統的春日鎮物,有拔禊驅邪的說法。

四郎烙好了餅,擦干凈手從廚房走出來,詫異的問:「故人?不知令師是誰?」

旁邊一個來買饅頭油餅的婆子聽了,笑言道:「小哥不是本地人吧?他師父原是在寶光寺出的家,後來離了寶光寺做個苦行者,刮風下雨都穿一件百衲衣在大山里亂走,看著像是在找些什么東西,可誰也不知道他究竟在找什么。

開始還有人覺得這莫不是個有修行的高僧?鎮上也有帶發修行的在家居士,和他說過兩句話之後,便都搖頭,說這和尚沒參過禪,說法不得力。什么苦修都是故作高深而已,其實就是個大字不識,壓根沒念過經書的假和尚。

行者也不分辨,平日依舊我行我素,既不布道也不化緣,和個啞巴似的在大山里亂跑。有時候又忽然說些神神叨叨、沒頭沒腦的話。鎮上的人都叫他做呆行者。」

戒吃小和尚牽著戒嗔的衣角,被槐大嚇到躲師兄身後去了,此時聽婆子這樣輕慢地講他師傅,就不服氣的探出一個小圓腦袋,氣哼哼地大聲道:「不是假和尚。師父好!師父最好!」

婆子忍不住笑了,想要去摸他的光頭,被小和尚一縮脖子躲了過去:「唉,這兩孩子倒是知道向著師父。( 平南)不過話又說回來了,呆行者雖然瘋瘋癲癲,不懂什么佛法,心腸的確很好。兩個小和尚都是他從山里撿來的孤兒,估摸著是逃難的人養不活扔進山里的,又或者是哪個大戶人家里不體面的婢生子。自從有了小和尚後,呆行者就在山上的一座破廟里安了個家,廟里香火雖然不怎么好,但山上多得是野草野果,他會做個蜜餞果子,供在鎮上的子孫娘娘廟里,小媳婦愛去買,聽說求子頗為靈驗。有這么個收益,養活兩個小崽子倒沒問題。怎么,今日卻給你個少年人送蜜餞?是貴家的老板娘有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