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2章 夜光卵1(1 / 2)

妖怪食肆 三無齋主人 2924 字 2023-02-14

再過幾日就是冬至節。雖然還沒落雪,但是天氣也一天冷似一天,尤其是一早一晚,在外面走動時,仿佛有寒氣從鼻子嘴巴往人的肺部鑽。叫人打心底起了個哆嗦。

冬至這天被看做是陽氣初起的開端,是很隆重的日子,值得大肆慶賀。再加上隆冬臘月時節,山村里必定積了很深的雪,鎮民寧願待在屋子里貓冬,誰也不肯沒事在冷掉耳朵的寒風里四處閑逛。

因此,時人在准備過冬節的時候,往往比過年還要熱鬧繁盛。

老人家常說「肥冬瘦年」,並不是沒有道理的。

四郎這天早早起床,用新鮮的羊肉配上當歸、黨參、紅棗等中葯材,加生姜和新制的酒釀,盛裝在瓮中封好,用慢火細細熬燉,直至熬成濃醇的酒肉。寒氣逼人的早晨,喝上這么一碗羊肉煮酒,就能讓人從五臟六腑之中慢慢暖熱起來。

喝了一碗羊肉湯御寒,四郎走出廚房,將前幾日做的冬火腿,糟腌的鵝肫掌從屋子里搬出來,架起松枝熏。二哥早起打回來許多獾狸狍鹿、野豬黃羊,正在一旁光著上半身硝皮子。

這時節正該吃柑橘,有味齋里堆了小山般的橙柑桔柚、香櫞佛手,都是山豬精從南邊運過來的。他上半月才被殿下允許出現在有味齋里,沒過幾日便得寸進尺的登堂入室,送了不少好東西過來。有味齋的後院里這幾日都飄散著柑橘與佛手那種獨有的芬芳氣息。華陽在一旁指揮著小妖怪將這些時果都搬到地窖里去。因著山豬精還算是她姐姐的舊部,因此華陽到底沒有對他冷言冷語,只是總不肯拿正眼看他。

槐大已經抽開了門板,幾個小妖怪在有味齋前面大堂里灑掃。開門不久,就有早起做生意的行商或者趕早來臨濟宗參拜的香客絡繹不絕的走進來。

見槐大幾個有些忙不過來,做完後院的事情之後,四郎也到了前堂幫忙給客人上菜。因為臨近冬至,客人基本都會點一碗火竄湯,一碟子火芻肉、二兩渾酒。

店里最顯眼的就是一個大胡子行商,他獨自坐在店里靠窗戶的一張桌子上。因為滿臉大胡子,也看不出年紀,只是估計猶在壯年,因為他的腰桿始終挺得筆直,儀態和神情都與在場的其他行商不同,並不顯得卑微困頓。

說他最顯眼,乃是因為此人穿了一身深藍萬字蜀錦衣裳,撩起衣角坐下來的時候,能夠看到壓袍角的古玉泛著柔和的光暈,端起酒杯品酒的時候,不經意露出手腕上纏著的一串碧鴉犀珠子,顆顆都有鴿蛋大小。

不過,斷橋鎮是去臨濟宗拜謁的第一站。這樣非富即貴的香客多的去了,斜街上的街坊並沒有誰會對此大驚小怪的。只是如今年歲不同了,他這樣的客人照例是僧兵們的重點搜撿對象。

這位行商初來斷橋鎮,自言姓黑,自北邊來,南北往來販賣些茶葉瓷器、毛皮高麗參。如今商道不太平,專程繞道過來拜一下臨濟宗所在的聖山。

大胡子行商也是倒霉,興沖沖來拜菩薩,連山門外的石頭都沒摸著,就被僧兵凶神惡煞地搜查一番,上交了不少買罪錢,說是這群施主身上的血戾之氣太重,不給錢日後縱然不入地獄,也必定是在下三惡趣中沉淪。這群北來的客商財大氣粗,並不在意錢財等身外之物,一聽此言都嚇壞了,很爽快的就交了一大筆贖罪錢。

馬隨等人見這次的小肥羊居然如此配合,便徑自認為態度虔誠如斯的信眾必定沒有問題,很快全都放了出來。

雖然入山的提議遭到拒絕,可北來行商向佛之心不死,並沒急著離去,轉頭又在斷橋鎮上住了下來。今早便來有味齋吃頓飯,順便打聽上山的道路。

因他穿著打扮都不曾刻意低調,所以在有味齋坐了一小會兒,又有兩撥僧兵來向他盤問,還將他手上的碧鴉犀化了去。

送走一波以化緣為名搶劫為實的假和尚,大胡子行商嘆口氣,面上有些郁郁地端起酒杯一飲而盡之後,又神色飛揚起來,大聲誇贊道:「這黃酒的味兒居然比外頭幾兩銀子一瓶的還要好,端的是柔和爽口,回甜生津,後勁十足。好!」

四郎聽了就笑:「價值千金的碧鴉犀您都說給就給,我這里一點渾酒哪里當得起客人如此誇贊?」

行商苦笑道:「胡老板可別打趣我了。那碧鴉犀可是我祖母傳給我的好東西,從小時候起就日日帶著,今日佛爺看中了,也是與佛有緣,哪里敢不給?一碼歸一碼,我走南闖北許多年,這酒也喝過不少,還是今日在這山野小鎮上喝得最為暢快!」

四郎道:「我家的酒味可一直都這樣,哪能和外間的名酒相比?如今對了您的口,約莫是因為時近冬至,地下陽氣初生,因此,打出來做酒的山泉水味道便最中正平和吧。」

店里其他客人一聽,都跟著起哄要酒吃。連帶著下酒的火芻肉也很快就售賣一空。見商人的行事來歷的確和他所言一致,馬隨拋了拋那串價值連城的碧鴉犀珠串,跟身後的兩個僧兵點點頭,這才得意的從有味齋門口離開了。

喝了幾杯酒,大胡子行商嘆道:「如今外頭長年累月的打仗,糧食都被收去做軍糧。釀酒的作坊皆舍不得用糧食造酒,也就是有味齋做生意實誠,才有這樣的好酒啊。」

四郎將其他桌客人點的酒肉放好,回身笑道:「品酒也是品心。外頭兵荒馬亂的,經過千辛萬苦得一瓶酒,卻朝夕都在驚惶之中,酒味在飲者的心里自然不堪起來。如今您自覺到了安定的地方,隨便坐在街邊小店里,花上幾個銅板打一碗黃酒,反而舒適自在。變的不是酒,而是您的心境啊。」

「哈哈哈,想不到山野之中還有如此妙人。你這小東西也是有意思,或許真是如此吧。」那大胡子行商粗獷地大笑起來。

小……小東西?眼瘸是病,得治!四郎不怎么高興地瞪大胡子。大胡子商人卻毫無城府的對他咧嘴笑。

到底是客人,所以四郎沒吱聲,正打算回去後院,就聽到瓜子西施和李嬸娘兩個站在隔壁馬婆子家的屋檐下,你一言我一語的大聲抱怨。

瓜子西施眼兒紅紅的,似乎剛哭過:「如今的風氣可真是越來越壞了。日子一天不如一天。」

李嬸娘一邊把掛在窗戶上的臘肉一條條往籃子里放,一邊安慰她:「你也別難過。老天有眼,就該知道這風氣都是被某些假和尚敗壞的。他暫且由他狂,遲早被更厲害的收拾了去。」

瓜子西施趕忙拉扯她的袖子,勸道:「姐姐小點聲吧。萬一被那些僧兵聽見了,又要尋隙找你的麻煩。」

「我怕他?若真是個有德行之人也就罷了,自己屁股都不干凈,黑心爛肺的,還敢對別人指手畫腳。呵呵,有的人家里出了僧兵,就打量著再怎么作惡也能善終了呢。」李嬸娘脹紅著臉,大聲說道。

四郎站住聽了一陣,其實也不是什么大事,不過是馬婆子的小兒子馬般是個賣爐鴨的。他做生意不厚道,常常弄虛作假賣蒙騙來往的行商。比如一整爐鴨子里面,必定要將其中幾只鴨子身上的肉片下來,只剩頭頸完好的鴨骨架子,然後在鴨身子外頭細細裹上泥,糊些油紙,連紙待鴨子染成仿佛被炙烤過的暗紅色。最後再塗上一層油,看上去便幾可亂真。又比如去買些糞坑里淹死的死雞臭鴨,或者得病死的瘟雞瘟鴨,拿回家里收拾干凈,做成爐鴨高價賣出。總之,盡做些缺德不帶冒煙地沒本買賣。

以前他只是騙一騙南來北往的行商,如今趁著其兄馬隨的勢,一發連街坊領居都不放過。

先是李嬸娘,她家里來了山外投奔的親戚,也被馬隨帶著一隊僧兵里里外外的檢查了一番,還說是為了斷橋鎮的安危才做這吃力不討好的工作,請李嬸娘不要拿出長輩的架子嚇唬他們。最後趁機勒索了一大筆錢才算完事。

再有一個,昨晚何不滿在夜市上碰見馬般,被僧兵強壓著,以比尋常熟食貴好幾倍的價格買了幾只爐鴨回去。結果一不注意被何家的兩個雙胞胎小兒抱住,咬了滿嘴的泥土,小兒腸胃嬌弱,當晚便上吐下瀉,哭鬧了一夜,哭的瓜子西施心都碎了。

這時候,去馬家出診的狐狸表哥回來了,四郎趕忙迎上去問。

狐狸表哥道:「沒事,幸好小兒淘氣,啃的是包了泥土的那兩只,若是吃的瘟鴨子,恐怕就沒命了。我去看過了,賣給何不滿的鴨子里頭,有兩只是裹了泥巴的假鴨,另外兩只卻有些不對勁。雖然我也說不清具體是怎么回事,但是這樣的鴨子吃下去,恐怕一家人都要遭瘟。」說著,他揚了揚手上提著的兩只爐鴨。

瓜子西施聞言,不由得嚎啕大哭,邊哭邊罵馬家黑心爛肺,又感慨自家兒子果然是有大福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