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2章 夜雨驚夢 雁落西風:斌爺(1 / 2)

他見了外公。

他不是第一次看見屍體……

在各類案件里,也有過比這慘不忍睹的畫面,可是,直到此刻,他才能真正理解,死者親人看見屍體那一刻為什么會昏闕,為什么會嚎啕大哭遏。

而他,卻是想哭也哭不出來了…農…

明明很難過,眼淚卻如同被這天氣凍結了一般,結在眼眶里,結在心口上,化作針針冰棱,刺痛,冰冷……

從檢驗中心出來,他腦中始終揮不去的就是外公最後的樣子,他們說,摔下來頭部著地,腦漿迸出,當場斃命……

這些字眼每一個都足以讓人心驚膽寒,此刻堆積在他腦子里,一個個擠壓碰撞,撞得他太陽穴一陣一陣地痛,痛得要炸裂了一般。

他一生平順,未經歷過生離死別,忽然便想起了十六歲的妹妹,那時候的她,要有怎樣的堅強,才能孤獨一人,送走同時離開她的父親和母親?

這一個瞬間,他才發現,自始至終,他還是不夠了解她。他愛她,痛她,珍惜她,可是,卻似乎從來沒有站在她的角度,用她的思維方式去思考過,只是簡單地以為,他是如此愛她,他們有過任何人都不可能替代的過去,所以,他們理所當然必須在一起……

妹妹多年來那些讓他百思不得其解的反常舉動總算有了猜想,而有些猜想,雖然還沒有證實,可是,如果猜想是真的,那么妹妹,親愛的妹妹,你在美國的三年,是如何孓然一人承受著這無法啟齒的煎熬和思念過來的?你回到我身邊,又鼓起了多大的勇氣?

對不起,妹妹,對不起……

他趴在方向盤上,讓痛楚一點一點吞噬了他的心,很早就罵過自己混蛋,現在,他還是一個混蛋!讓妹妹一個人承受那么多,而他,自以為是愛她的他,卻只會索取和得到,從沒有去想過,妹妹在外三年,過著的是比他更痛更難的生活……

終於明白,三年前,他問她,是否還會回來時,她那一個搖頭,粉碎的不是他的心,妹妹自己的心,也在那一刻化作粉塵……

所有的前塵往事,今時昨日,都在他腦海里一一重現,那些笑過的,痛過的,流過淚的,從沒有如此清晰,仿似,穿透那些笑容和淚水,看到了深層最本質的東西,看到了妹妹那一顆鮮活著的,跳動的心……

而他,從不曾像現在一樣,感覺到跟妹妹的心如此貼近過……

記憶里翻騰的,她的笑容,就像玄關處那盞藤編燈散發的橘色暖光,將他漸漸包容,漸漸和他滲透,最後融為一體,融為同一朵暖色光暈,在冬日的夜里,靜靜地跳動……

他緩緩坐了起來,封存了所有的痛楚和矛盾,封存了那一灘鮮血和外公最後的遺容。

生活總是不可選擇,痛苦總是無法避免,而我們能做的,是在痛到不能痛的時候,在痛苦的最底端,反彈而起,反彈得越高,我們就能走得越遠,我們的人生,也才會更開闊……

過往既定,未來未知。親愛的妹妹,既然前塵往事不可更改,而我們的相遇又乃注定,那么,此刻,我唯一知道的是,妹妹,無論生活變成如何模樣,我都要我們在一起……

他臉色沉靜而緊綳,開車的手依然微微地抖,可是,眼神卻已轉堅定,開著車,徑直去了外公家。

家里只有外婆和保姆兩個人,已是晚上,一盞清燈,冷輝盈盈,使這偌大的屋子,無端多了些許寂冷之氣。

外婆聽見聲音以為是外公回來了,出來迎,「琮文啊……」

「外婆,是我。」他輕輕地道,聲音有些沙啞。

外婆眼神已不太好,眯著眼看了會兒,「哦,是伊庭啊,這么晚過來有事兒?」

「嗯……我爸……讓我來取點東西……」他不敢看外婆的眼睛,目光轉向一邊,眼眶澀澀的。

「取什么呀?你自己去找吧,你外公這時候也還沒回來,不知道干嘛去了……」外婆笑著嘮叨,就好像,每一個外公和棋友們下棋忘了歸家的日子一樣……

蕭伊庭心里一陣酸脹,強忍了喉間的哽咽,啞聲道,「我上樓去找找。」

外公的消息,他說不出口。他不知道,外婆一旦知道,會是怎樣的反應,而這一瞬,他突然更懂了清禾,那個安靜得如睡蓮般的女子,那個他曾以為她絕情,實則一生的開放,都是為了他的女子……

無法再繼續聽外婆的嘮叨,他快步上樓,直接去了外公的書房。

外公的書房,通常是一處禁地,從小他就知道,外公是不喜任何人進他的書房的,就連外婆,也不被允許,只有保姆,不識字的老保姆,隔天去打掃一次衛生。

男孩兒幼時調皮,加之好奇心重,他和哥哥曾經偷偷潛入過,可是,除了一書房的書、牆壁上的字畫以及保險箱以外,並沒有別的東西,而這些東西,在小孩眼里,和自家爸爸的書房並沒有差別,後來卻還因此被外公狠狠斥責一頓,而後就再沒了興趣。

書房是鎖著的,只有打掃的保姆有鑰匙。

他叫來老保姆,把書房門開了。

保姆初時有些猶豫,畢竟家規使然,可是,蕭伊庭面色很嚴肅,保姆權衡一番後,還是給打開了。

他走進,如同走入一個暗黑的深洞,黑壓壓讓他窒息。

「二少爺,燈在這里。」老保姆給他把燈打亮。保姆在姜家多年,其祖上也一直是姜家的從人,還保留著一些老習慣,總喜歡叫他們這輩少爺什么的,糾了二三十年了,也不願意改。

燈光驟然一亮,他有些不適應,刺眼得厲害,微微眯了眯,點頭,「知道了,你先出去吧。」

「要茶嗎?二少爺?」保姆又問。

他搖頭,「不用。」

保姆便出去了,輕輕關上了門。

他在書房里慢慢地踱著,牆上的字畫還和多年前一樣,書架上的書一塵不染,書桌上擺著筆墨紙硯。

這樣的書房,就好像走進了舊時光里,好像外公還活在幾十年以前,和書房外現代化的一切完全是兩個世界。

他心頭憋著一股悶痛,無法言說。

那個曾經深深疼愛過他,他也深愛過的外公……

他已說不出來此刻心中交雜的,到底是愛還是恨,那樣的痛楚撞擊著心房,讓他第一次感受到,這人世間的感情原不是愛恨兩字可以詮釋的,那些交錯糾纏解不開理還亂在胸口不斷沖撞的東西,只化作一個字--痛。

可是,痛,卻仍要堅持著。

目光在書架每一排書上掠過,幼年的他,不懂,現在才能看出,外公實是愛書之人,這一屋子的藏書,也堪稱寶庫了……

在一些舊書上駐目,抽出幾本來看,確實都是民/國時期的出版物。

隨意翻翻,再放回去,並沒有任何可以尋的跡象。

他在書桌後,外公常坐的椅子上坐下來,打開中間抽屜,里面是一些舊的本子,他翻了翻,不過是些外公寫的隨筆以及照片。

外公的照片倒是保留得很齊全,姜家一家人的變遷均可從這些照片里看得出來,幾個舅舅和媽媽小時候的合影都已經泛了黃。

最老的一本照片,就有些年代了,全是黑白照,里面的男女民/國打扮,數量也不多,應該是外公年輕時和同學朋友一起拍的照片。

而最後一張極小的,讓他心頭大震。

照片里的女子藍衣黑裙,剪著齊耳的短發,那神韻和氣質,儼然就是清禾……

他想翻翻有沒有別的更多的照片,卻只此一張,再無其它……

他轟轟亂想的腦子里,跳入一個名字--於小書。

拿著那張照片,他陷入怔然的冥思狀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