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他也是人,是人就會有擔憂。
那些學生里有不少孩子,他不說當弟弟妹妹看待,卻也有兩分情誼在的。而那些人里……還有趙佑媛,他會擔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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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的感情有時候缺的不是緣分,而是契機。
以趙宣的身份,他周圍的女孩,不乏比趙佑媛優秀出眾者。可是,他們只是保持著貴族之間含蓄優雅的交集,再無其他。
當然他也從來沒去考慮過感情的問題,也許這對於他而言反而是一種負累。如父母之間那樣平淡,家庭內部這樣和睦,就很好了。
直到他從宗族那里接手了一項權力,成為了趙佑媛的監護人。
她和他的交流模式是異於所有人的,她對他的感情態度也是異於所有人的。他有時候會覺得好氣,有時候又會好笑,會為她成功而內心略過淡淡的欣慰,會為她莫名其妙感到惱怒。
究竟是什么時候,趙宣的心情開始發生了轉變——或許直到此刻,危機當頭,他才若有所覺。
原來感情的往來是一點一滴的,慢慢鐫刻入心。然後心里想起這個人,有時候會柔軟,也會酸澀,也會憂懼。
他不想失去。
也不想看到一切無可挽回。
再堅持一下吧。他在心里默默對她說道。
正午偏斜的陽光透過長祚殿的窗戶落在趙宣的臉上,他垂下眼,長長的睫羽掩蓋了眼眸深處的情緒。修長的手指終於還是按在了電話上:「准備一下,去瓊州港。」
秘書長接到他這項突如其來的旨令後,吃了一驚,就想要勸一下:「陛下那邊……」
趙宣極快地打斷了他,此刻的他是有些不近人情的,戴上了出席政務院會議時的冰冷:「陛下那邊我去解釋,你只把事情做好。」
秘書長沒法,只能先安排好專機,又給瓊州港下達了太子殿下即將親臨的情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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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許是謝清琸平時持誦的願力真的在這時顯現了出來,在差不多走了一個小時後,他們在一堆纏繞的藤蔓下,看到一片隆起了的灌木葉。
趙佑媛趴在謝清琸背上,本來只是覺得灌木葉子堆得像個墳包,於是就多盯著看了兩眼,結果就看到葉子下面透出幾點衣服的顏色。
走近一看,艾瑪,是不知道睡著還是昏迷的李惠郡主!
她隱藏得還真是夠好,沒有紅外探測儀加持,兩人都差點和她錯過。
謝清琸放下趙佑媛,後者跑到李惠面前,拍了拍她。
在這種環境里,李惠即便極度疲憊,警惕心也是高度保持的,在趙佑媛走到她身邊時,她差不多已經驚醒了。
等下一刻,她看清來人後,一瞬間的驚喜過後,突然鼻子一酸。
那感覺就是你好幾次跟死亡擦肩而過,終於碰到了戰友。就算戰友是頭豬,也會感動萬分的。
不過她都堅持到了現在,也是一口硬氣撐著,把心頭洶涌澎湃的激盪心情咽了回去。她一把抓住趙佑媛,在看到她身後的謝清琸後,更是感到安心了兩分。
「你們還好嗎?其他人呢?凌晨跑出來之後,我就沒遇到什么人了。我還被抓過一次,又跑開了……」
她憋了一上午,此刻發泄般將內心惶惑倒出來,仿佛這樣能夠好受一些。趙佑媛耐心地聽完,告訴了她嚴峻的現實:「我們剛剛碰到搜尋的人,聽他們交談,其他人全部被抓回去了,除了我們三個。他們現在,應該在全力搜捕我們。」
她只是陳述事實,可惜事實卻有些森冷。
一陣涼風穿林而過,李惠本來看到同伴後激動的心情瞬間灰敗了下去。
「軍方什么時候能來救我們……」她把頭埋進膝蓋里,聲音里有些痛苦。無數次了,在奔跑中祈盼這一切都是噩夢。
「等軍方營救,太被動。」
開口的是謝清琸。他知道朝鮮郡主向來挺要強,沒想到這時候反而比趙佑媛還要脆弱一些,後者至少表達出了自救的堅定意願。
趙佑媛驚訝地看向他,他卻對她笑了笑。
「郡主,我不會將希望投諸於等待。」
李惠聽了,咬咬牙站起來。她也只是在看到同伴後脆弱了一剎那,很快收拾好了情緒。
三個人找了個隱蔽的地方坐下,日頭逐漸西斜,已經快要三點了,時間對他們來說,越拖越不利,他們必須盡快行動。
趙佑媛先開了口:「剛剛路上我想過了,憑我們三個人的力量,是無法與他們正面對抗的。他們粗略估計有近一百個人吧,武器齊全,受過一定的訓練,哪樣都不是我們能比得了的。」
這一點,也是橫亘在三個人面前最大的難題,所以李惠並不抱太大希望。
來的路上,謝清琸顯然也考慮過了這個問題,他的思路要更直接:「所以,沒有辦法和他們正面對抗,就需要找弱點,抑或關鍵節點入手——之所以局面僵持,是由於軍方無法有效打擊,導致這一切的原因則是牽星系統受干擾。」
趙佑媛和他想的基本一致。她補充道:「軍方本來可以使用衛星追蹤,對那些人進行精確打擊。但對方使用了干擾設備,不但影響正常通信,並且干擾衛星的遙感、抓拍等等,所以使得精確打擊可能性降低,極易誤傷——如果牽星導航能夠不受干擾,掣肘軍方的因素就不存在。」
「而我們只有依靠軍方力量。我們逃了出來,這就是我們最大的優勢,我們是變數,是不定量,如果我們消極無為,那么軍方也會被動。我們要幫軍方恢復對西沙的實時監控。」
四兩撥千斤,借力打力。
聽到這里,李惠的眼睛也亮了起來,奔波一天的疲憊瞬間一掃而空:「我記得,宗主國的技術可以達到一尺半范圍內精確打擊!」
三點鍾的陽光偏射而至,將三人籠罩在這光芒之中。
「所以,」趙佑媛沉聲道:「我們正面對抗那些人成功率幾乎為零,但是破壞一個干擾器,只要方法得當,是能成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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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五點半,夕陽橫亘在天際,金光四射,紅霞萬里。
教師宿舍區孤獨地矗立在海邊,因為礁石林立,它們沒有連在一起,而是彼此相隔了一段距離。遠遠望過去,它們在暮色下被勾勒出孤獨的輪廓,寂靜地訴說它的危機。
那群人的分工很明確,他們把被俘的學生分了五組,每組二十個人,分別由十個人持槍看守,保證他們沒辦法群起反擊。
本來有二十人被派去山里搜查,逮回來一些學生後,就減少了搜查人手,由十人沿海邊巡視警戒。
還有四個人負責看守三名老師,兩個人去給醫生幫忙,把一個個學生帶去抽血。
另外一間單獨的房子里,還守著兩個人。
所以差不多有將近八十人的樣子,比學生們原本的警衛二隊還多了二十個人。
屋子里單獨辟出一個不小的空間,放滿了儀器設備。那位戴眼鏡的男子抽完了所有人的血,正在加緊分析數據。
時間緊迫,對哪一方也是同樣的。
從來之後,他們就沒想著要回去了,這些血液樣本也是如此——根本不可能送回去,現在他們所置身的海島,已經是被重重監視、包圍起來。到夜晚,他們極有可能面對特戰隊的攻擊。
一早預料到這種情況,所以完整的儀器設備也被抬上了輪船。
現在,是他們爭分奪秒的時候。
五個小時,至少再撐五個小時,等數據完全分析到手,關閉牽星干擾器的一剎那,便可向組織進行瞬間傳輸。
電腦上面的數據在飛速閃動,男人的嘴角漫出了笑意,持槍的恐怖分子走來走去,謹慎地盯著四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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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座單獨的房子,沒有任何人,卻有兩個人守在那里。」謝清琸把折疊的微型望遠鏡還給李惠,後者掛回脖子上,又成了一個精致的小吊墜。
李惠就是靠著它,才能在山里和那些人玩起一路的捉迷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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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她也不是次次都躲了開,中午的時候,差不多就是趙佑媛他們躲在坡下時,那一撥搜索的人後來找到了她的附近。李惠跑得急了,發出了聲音,一下子杯具了。好在她急中生智,當槍眼子對准自己的時候,沒有沖動地反抗,而是選擇了服從,她難得地放低了聲音,顫抖著道:「我跟你們走,別開槍……」
她個子高,比起眼前的兩個人竟是不遑多讓。其中一個皺起眉走上來,要給她搜身。這些貴族學生的命很金貴,身上各種奇特的防衛武器只有想不到沒有不能用。
說時遲那時快,就在對方的手伸過來時,李惠猛地拔下頭上的簪子,閉緊眼睛,手指在紫水晶的蝴蝶花上用力一按,力氣之大,幾乎要把水晶捏碎。伴隨著一聲嘶聲慘叫,那兩個人捂住眼,拉開槍栓卻看不到她,她連忙趁機慌不擇路地迅速跑遠。
她的發簪是防身武器之一,可以強激光短暫致盲,因人而異,最短可以致盲兩分鍾,長則有效十五分鍾。
她就是靠著這短暫的時間,僥幸地逃了出來。
相比趙佑媛他們,她的經歷要驚險得多,也算是唯一一個與那些人正面交鋒過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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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所房子里,應該是什么很重要的東西。」趙佑媛也用那個望遠鏡看過了,推斷出人員布防後,悄聲分析道。
本來他們在這座島上就已經是占據絕對性壓制力量了,卻還要單獨騰兩個人去守一個什么人都沒有的屋子,這確實不一般。
「也許是他們放的什么迷霧彈。」李惠有些懷疑。己方現在只有三個人,這就意味著容錯率很低,不能失手,所以她表現出了異乎尋常的謹慎和多疑。
在方才會面後,聽到趙佑媛瘋了似的自救計劃,李惠就覺得好像做夢一樣,問題是謝清琸也要跟著瘋,沒辦法她也只能跟著瘋了。
「不可能,放給誰看?」趙佑媛反駁道:「現在不是兩軍交戰,在他們眼里,我們隨時就會被他們一只手捏死,連被提防的資格都沒有。你會專門給一群螞蟻做戲嗎?」
她說的太有道理,李惠竟無言以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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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水在傍晚時已經漲潮了,白天林立的礁岩被沒過了頭。
商量好行動計劃後,天色已經漸晚,夜風吹來了許許的涼意。海岸偶爾會有持槍的恐怖分子巡視,所以他們不能走岸邊,只好攀著岩石下水。
在最後一絲霞光的普照下,他們貼著靠海那一面的礁岩,半邊身子浸在了水里。
涼意刺骨,海水阻力也很大,風霜撲面,步履維艱。
要快,要盡快……
當霞光終於漸漸泯滅,天空轉為了冰冷的深藍。
在這一刻,看向天際,趙佑媛幾乎是懷念起了長祚殿的夕陽——寧靜悠遠,時光仿佛可以被無限拉長,趙宣親自從牆上取下那件衣服,疊起來遞給她,那是附著在歲月之上的溫暖。
海風帶著腥味撲面而來,這風凜冽,吹走了她心中此刻僅存的一點柔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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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究還是要分開,只是在這樣孤立無援的情境下,似乎沒有人忍心說出口。趙佑媛脫下了迷彩服外套,扔給了謝清琸:「你們倆去吧。這衣服現在我用不到了。」
謝清琸接過衣服,卻沒有看,目光只是落在她身上:「等等。」
「說了我去最合適,你不必替我擔心。你們倆武體課成績都比我好……」
她的話被謝清琸遞過來的微型□□噎了回去。
鉑金在最後的一絲晚霞下折射著淡淡朦朧的光澤,有些溫暖,不知是霞光所致,還是一直被貼身帶著的緣故。
謝清琸把槍塞到趙佑媛手里,握著她的手,把掌心僅有的一點余溫傳遞給她:「盡量不要正面沖突。希望能平安地看到你。」
一個浪頭打過來,趙佑媛打了個冷顫,沖他揚起微笑:「我也沒那個膽兒啊。」
李惠把防身用的發簪也遞到了她的面前,囑咐道:「用的時候要使勁按住,眼睛閉上,強激光能量消耗很大,我已經用過了一次,你大概只能再用一次了。不到萬不得已別隨便用。」
趙佑媛接過發簪,插到頭上:「你們走吧,你們才要小心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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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目送著謝清琸和李惠貼著礁岩遠行的身影,被海風吹透的衣衫,他們的身子沒入水里,躲避著隨時有可能的危險。
漲潮的浪頭很大,猛地拍打在礁岩上,濺起三四米高的浪花,驚心動魄,仿佛下一個瞬間,就會把他們吞沒。
趙佑媛看著他們艱難地穿風破浪,終於漸漸接近那座只有兩人看守的房屋。她定下心,從岩石後面走上了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