酈景琛倚著座椅靠背,似乎興致不高。閉目想了一下,才詢問道:「劍橋公爵聽說挨了槍子?」
「是有這么回事,差點被人打死,幸好只是被擦傷。」
酈景琛頷首:「國子監那幫孩子,估計現在沒有上課的心思。恰好我也沒有。不如去療養醫院看望一下劍橋公爵罷。」
他的判斷堪稱是明智的,十年全球大朝貢,有幾個人能風雨不動地坐在教室里。國子監干脆很體恤地放假了。
副管家於是得了令,讓司機發動車子時又躊躇片刻:「中宮那邊……」四個字剛出口就趕緊閉嘴了。
小少爺出去游學的時間一長,自己都差點忘記他的脾性了。
他心思最是難測,還是聽吩咐吧。
酈景琛並未計較,隨意一笑,目光便落在了車窗外面——還是那樣,十年如一日的景致。
車子啟程,前往島湖皇家療養醫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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島湖療養醫院被沐浴在日暮薄暉下,泛著歲月綿長的靜謐余韻。
趙佑媛漫步在這里,腳步也不禁放緩。
緩慢地行走,也能夠讓人思緒寬廣,想的很多。
她坦誠自己的身世,必然是抱著賭徒般的孤注一擲,這擲,便是擲在信任趙宣對自己的關照,不會因為無親無故就拋棄自己。
——可是,為何會以此而下注?
不知不覺間,對他依賴的感情什么時候變味了,也渾然不自知。
喜歡和信任,不必一定要漫長的時間去建立。通過一件事情,可以探知一個人的行事風格和品行;而他對自己一次次的扶持與回護,那種隱藏在不動聲色下的關照與注目,從細節中滲透出的溫暖,已經潤物細無聲地,融化了她的防線,侵入了她的心間。
防線和警惕從未被擊潰,而是她自己在動搖和瓦解。
直到經歷了今天,事態的突變,心情的激盪,她才驀然發現了一點,這之前一直被自己刻意忽略的事實——
她是喜歡趙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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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意識穿越萬千思緒,迎頭重重一擊,她的腳步不自覺的停頓。
一輛車自她身邊無聲駛過,帶起的風微亂了她的頭發。夕陽將她的身影在地上拉出一道漫長的線。
她盯著這道線,周圍都是覆蓋著余暉,唯有這道影子透出暗的蕭索,獨自矗立在這片光芒之下。
周圍並不喧囂,影子卻依然顯得孤寂。
一種凝重、澀緩的酸痛就襲上心頭——
曾經是想過要回去的,可是蹉跎了一年了。不知道兩個宇宙的時間快慢是否一致,不知道回去後是怎樣的光景,不知道是否會物是人非……即便告訴她現在可以回去,那也是近鄉情怯。
曾經避免在這里對任何人產生感情,友誼愛情都在竭力避免。可是人只要行走於世,就總會拿出感情去看待四周,無論是喜歡的還是厭惡的。又怎能不生出留戀呢。
憎惡袁麗羽又為她感到可惜,經常看不慣李惠的作風卻覺得她有時候也不錯,欣賞長柔帝姬卻也有些懾於她的強大氣場和壓力,對謝清琸是懷有「如此美好的少年」想靠近卻又只希望維持最完美恰當的距離。
對於趙宣,就是強烈的心跳,和難以割舍的思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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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既然喜歡,就承認吧!
自欺欺人是沒有意義的。
想通了,接受了,就應該爭取,而不是把時間和精力,浪費在糾結上,白白蹉跎。
更何況,趙宣在得知一切之後的反應,他的詢問,他掌心的溫度,似乎也在訴說著一個可能——他對自己,並非是全然沒有感情的。只不過當時兩人心情都凌亂了,盡管表面都佯作平靜,心里卻在波瀾起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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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佑媛抬起頭,卻隔著療養別墅的窗戶,看到了謝清琸,後者倚在窗台上,似乎感覺到她走到了樓下,把目光轉回到她身上,淡淡一笑。
這笑容在日暮薄暉下,有種看穿了很多的意味。
她與那微笑的目光對視,終於下定了決心,既然已經不再避諱心底深處的感情,那么,也是時候,和謝清琸理開這段表面關系了。
她回以一笑,往療養別墅走去。
當上了樓梯,腳步出現在走廊時,看到前方的場景,她卻站住了。
謝夫人正坐在小廳的沙發上,悄悄拭淚。
趙佑媛一下子就尷尬了,這是上前問候呢,還是不問候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