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零三】演幻方(1 / 2)

求女 趙熙之 1846 字 2023-02-16

雨後黎明格外清新,街鼓聲與道觀鍾鼓聲此起彼伏催人醒。

角落里的烏鴉低沉鳴叫,似乎因雙翼損傷而感到痛苦。李淳一睜開眼,伸手取過銅罐給它,里面還有些食物,足夠它吃上一會兒。晨光肆無忌憚爬上床榻,讓人無法繼續安睡,李淳一裹著毯子坐了起來。

燒退了,身體干燥又涼。她取過袍子穿上,下榻時回頭看了一眼,褥面上血跡斑駁,提示昨晚一切並非夢境。宗亭的確來過,弄傷了她的烏鴉,還將金箔假面留在了這里。李淳一俯身,撿起了地上那只假面。

時間催生出很多東西,包括這假面。久別重逢,各懷鬼胎,就譬如各自戴上假面,騙人欺己。

李淳一將假面丟進妝奩,敲門聲隨即傳來。

來者是至德觀的常住道人,道號司文,三十來歲,是個面目清秀的女冠子。

李淳一的隨行侍女就跟在司文身後,此時正捧著漆盤候在門口。漆盤上疊放著干凈齊整的親王禮服,與先前被胃液污了的並不是同一身。

顯而易見,這是從宮城里送出來的新物。

司文道:「昨晚便送到了,說是聖人今晚設宴,請殿下赴宴。」她說完接過侍女手中漆盤,吩咐道:「殿下尚未洗漱用飯,去准備吧。」

打發走侍女,司文將漆盤放在憑幾上。李淳一坐在幾案後,抬手摸了一下那衣料,忽問司文:「練師1有話要同我說?」

司文遣走侍女正是為此。她道:「昨夜是太女遣人到觀中送禮服,那人欲單獨見殿下傳話,但被道長攔下了。」

李淳一問:「來者是哪個?」

「來者是太女府上的一位幕僚,據聞近來十分受寵。」司文說得含蓄,實際是指李乘風的所謂男寵。

李淳一忽然想起昨天傍晚想要送她去太女府上的那個男人。

李乘風明知道她發熱體弱,雨夜里卻遣男寵前來。打算單獨見面傳話?這其中的心思不太好猜,但李淳一知道,送禮服也好探病也罷,都是借口。

她驟抬眸,又問:「昨日可還有其他人來過?」

「沒有了。」司文眸光中沒有半點隱瞞,這應是她所知道的實情了。

那宗亭的到來又如何解釋?不從大門進,難道翻牆入?可他昨夜似乎干燥清爽得很。至德觀是女觀,晚上閉門後便謝絕男客,宗亭避開耳目悄無聲息地進來,並不是太輕易的事。

但他為何要來?

李淳一短促閉目回想一番,昨夜他前後態度很是不同,起初戴著金箔假面時的狠戾模樣差點嚇到她,摘去面具後則又是一番姿態。

他偽裝成陌生人前來嚇唬她,又說她「因病卧榻,周圍無人可信,若遇人圖謀不軌,便無計可施」,分明是警告。好像倘若他不來,就會有心懷不軌的人前來,且後果嚴重難以估量。

因此他移去假面,流露虛無縹緲的溫情,給出信誓旦旦的承諾。他低著頭同她說「只有臣能保護殿下」的那一句,李淳一仍記得十分真切。

她下意識舔了一下唇角,忽聽司文道:「觀中如今也未必太平,殿下可是要多作些防備,或是避一避?」

李淳一移開那禮服,將她推演幻方2的盒子搬上幾案,似乎並不害怕,只說:「避無可避,要來的總會來的。」

司文看她低頭推演的幻方已達百數,繁復細密,變幻莫測,遂問道:「殿下推演幻方之法,是賀蘭先生所授嗎?」

李淳一思路驟停,抬首回說:「不,另有其人。」

司文只知她在江左封地這些年,是以青年名士賀蘭欽為師,沒想到還另有師傅。幻方是孤獨的算學游戲,不便打擾,司文遂識趣離開,只留她一人沉迷這數字變幻。

秋日天光漸短,臨近傍晚時天陰了下來,東風刮得很是恣意,似乎明日又要變天。年輕女冠們在日暮前忙著收符章,曬了一天的符章已經干透,每一張在俗世人眼里都顯得神神秘秘。

李淳一練完功,換上親王服往宮城去。她很久沒見女皇陛下了,甚至不太記得那張臉。女皇不太喜歡與她親近,只扔一座空盪盪的偏殿給她,撥幾人照料起居,也不帶她念書,完全放任自流。而那時她李乘風與阿兄李琮,早已入東宮館閣學習,似乎再長幾年就要成為國之棟梁。

她到十幾歲才勉強入了國子監,與門閥世族家的子女們同窗。

國子監的生活短暫,談不上十分愉快,但也不能說一無是處。如今回想起來,那大概是她人生中最恣意的時期,不過都過去了。

長安傍晚街景顯得匆忙,到處都是在閉坊前趕著回家的人。紅衣金吾衛騎著高馬騰騰而過,即將開始夜間都城的警備與巡防。

這時李淳一的車駕也駛進了宮城。承天門外東西朝堂,為中書、門下二省,是最接近帝國權力核心所在。繼續往里,是外、中、內朝,格局規整涇渭分明。途中可見忙著點燈的小內侍,宮燈必須在規定的時辰內全部亮起,風雨無阻。

晚宴所在兩儀殿,已算是內朝,女皇習慣在這里宴請群臣。今日晚宴,請的是昨日贏得擊鞠比賽的大周騎手們。昨日吐蕃人遣出的皆是強勁騎手,因之前戰敗給大周,本想在擊鞠賽中贏回一口氣,可最終還是輸了,且還要被大周朝臣嘲笑「吐蕃所謂精英騎手連大周文臣也打不過」。

擊鞠是危險的游戲,但尚武的大周人嗜之如蜜糖。

讓吐蕃人自取其辱的騎手們,是今晚女皇嘉獎的對象,也是供她挑選的成婚對象,因此,這宴會的動機顯得耐人尋味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