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求女 趙熙之 1595 字 2023-02-16

周圍仿佛有琴音,「錚——錚——」一下,又一下,緩慢有序,又似乎有低吟聲,但聽不清在唱些什么。李淳一跪坐在地上,側過身,只看到紗幔在黑黢黢的夜里隨風鼓動,外邊廡廊里靜得好像一個人也沒有。

長久疲憊與接二連三的打擊,讓她耳中出現了幻聲。風似乎帶進來一些潮濕,月亮也悄然隱進了雲後,鈴鐸聲叮叮作響。

小殿西面的立政殿內,這時已忙作一團。盡管女皇還沒有下旨如何安排皇夫的喪儀,但先前預備好的殮衣白綾等等也都被搬了出來,內侍省忙著將消息傳報下去,幾個尚宮匆匆趕到立政殿著手籌備皇夫身後事。

嚎哭聲不止,卻有序而不嘈亂,一個年長的宮正這時走出殿門,正色道:「主父歸天,諸事都要人定奪,還是要去請陛下的旨,快責人去。」

那內侍面現為難,壓低了聲小心翼翼回道:「陛下先前就在這,主父咽了氣陛下也是一言不發,只往東邊去了。」他說著,神色詭怪地瞥一眼東側:「已去了不少時候了。」

年長宮正猛地一怔:「去了東邊?」她是宮中老人,二十多年前的事多少有數。那邊小殿封了多年,女皇卻在皇夫咽氣之後破天荒去了那里?一時間她也不知要如何是好,只道:「還是要遣個人過去看看,但不要擾到陛下。」頓一頓又問:「東宮去通報了嗎?」

「早去了,還沒有來。」內侍回完,殿內宮人們的哭聲愈發撕心裂肺起來。這時宮正轉過身,乍聽得急促傳報聲來——太女到了!

女皇不管事,這會兒終於來了個能理事的,宮正略是激動地跪下去,仿佛抓住主心骨,一下不再茫然了。李乘風一身黑衣攜凌厲夜風走來,卻理也未理她徑直走入了殿內。宮正抬起頭,剛要站起來,卻聽得里面哭聲瞬止!

李乘風令宮人止哭,殿內便頓時陷入了死寂。太女生性暴戾狠毒,宮人平日里對她就多有懼怕,這時見她渾身上下的凌厲架勢駭人到了極點,遂是連抽噎聲也不敢發出。

榻上皇夫的身體已逐漸變冷,原本瞪著的眼也由宮人抹得合下來,但卻並沒有安詳的松弛感,可見死前掙扎痛苦到了極點。李乘風冷冷看著,心中同樣滋味萬千。

她幼年時總以為天下夫妻都如她父母一樣——是盟友,彼此算得上尊重,關系不咸不淡,也不會過分親昵。直到她看到母親與林希道在一起,才知道母親也會笑,也會面露溫柔、甚至對腹中未出生的孩子也會格外的體貼重視,譬如早早起了名字,親自預備了許許多多的小衣裳……這些柔情優待,她與兄長都沒有享受過。

到那時她才明白天下男女相處並不僅僅像她父母之間那樣。女皇與林希道的相處,看起來甚至更快樂更契合,但這無疑對她父親是不公平的。因此後來林希道突亡,她心中升騰起來的是難言的釋然與喜悅,但轉瞬即逝,因為母親從此以後脾性變得更古怪,甚至更加疏離了她父親。

榻上這個男人,手握重權大半生,手起刀落解決掉林希道,卻仍未能得到女皇的心。他死了,那個人對此都不屑一顧,甚至懶得來操心他的身後事。

酒醒後的李乘風念至此,忽然撩袍在榻前跪了下去,伏跪的姿態將之前心中對他的怨憤全部壓下,轉而騰起來一陣莫名心酸。

她沒有哭,只閉上眼安靜跪著,好像如此便能將他干干凈凈送走,免得他一路受驚不斷回首。

不要再回頭了,也不要再記得這輩子的糟糕事,至此結束就全都忘掉吧。

另一邊,小殿里仍然黑黢黢,女皇的身體也漸漸硬冷了。她像坐化的高人一般巋然不動,詭異到了極點。不知是她被這些事徹底壓塌了,還是至此已無精力再纏綿人間,遂這樣突然地選擇了遠去。

丟下沉重的罪惡軀殼,人的靈魂當真能夠輕盈地走遠嗎?

李淳一終於從地上起身,走到女皇身後跪坐下來,伸出手從後面輕輕抱住了她,至此,才察覺那沒有了體溫的聲音是異常的枯瘦,仿佛難熬歲月將*都消耗盡了。李淳一閉上眼,側臉貼著母親的背,心中說不出是怨恨,還是難過。

緊閉著的眼眶里慢慢有淚流下來,女皇生前甚至沒有抱過她一次,這二十多年間,她們未能面對面坐下來親昵地用一頓飯、談一次天,更沒有分享過喜悅、分擔過彼此內心的沉痛,只有控制與回避,憎惡與虛情。

既然她生前沒有抱過自己,這時候就抱抱她,送她最後一程吧。

李淳一擦掉眼淚站起來,因她現在處於危局,連情緒也得有節制。她本意是進宮陪伴女皇並坦白元信一事,但女皇突然駕崩,眼下甚至只她一人知道這事實,再加上她是違制進的宮,情勢便十分不妙!

她抑住劇烈心跳重新點起燈,女皇枯槁的面容便再次被照亮。李淳一看她兩眼,往後退了兩步,大聲道:「既然陛下身體不適,兒臣告退。」她說著繼續往外走,退到殿外,老內侍對她略躬身,問道:「陛下可還好嗎?」

李淳一回道:「她並未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