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求女 趙熙之 1589 字 2023-02-16

李乘風言行中處處透著壓迫,疾風驟雨般要將人卷覆其中,而李淳一自始至終視線卻未從烏鴉身上移開過。血順著好不容易重新豐滿起來的羽翼往下滴落,每一滴的落地聲似乎都清晰可聞——

李乘風顯然已經失控了,用力過猛的手止不住地顫抖,神情里是難以掩飾的狠毒與暴戾。她忽然深吸一口氣,將重傷的烏鴉如廢物般棄在了地上,壓著聲音接著恐嚇李淳一:「倘你不夠誠心,下場便會與它一樣。」她言罷,板著一張病態的臉甩手出了門。緊接著殿門又被重重關上,殿內便一陣閉滯,只有烏鴉愈發衰微的哀鳴聲。

李淳一面上煞白,然卻不是恐懼而是憤怒。她跪地將烏鴉抱起來,用手巾熟練壓住傷口給它止血,烏鴉便逐漸安靜下來,躺在案上任由李淳一替自己處理傷勢。

這時李淳一忽然低頭咳嗽一陣,從外面便走進來一內侍。那內侍迅疾與她交換了神色,同時將案上的食盅食盤收拾一番,躬身要走時又瞥一眼李淳一抱著的那只烏鴉,心領神會地彎腰退了出去。

此內侍正是前一晚建議李淳一往中書省去的那位,他先前在東宮做事,此時被調來服侍李淳一起居,這會兒他捧著漆盤匆匆離去,不時又帶著葯粉折返至門口,同侍衛道:「殿下有些不適,需將這葯送進去。」

侍衛乜一眼,打開門讓他入內,他便將葯粉遞去給李淳一,站在一旁看著李淳一給烏鴉上完葯粉又包扎好,這才走近兩步壓低聲音開口:「宗相公今早從關隴回來了,說是拿了一道陛下的遺詔,但內容不詳;賀蘭先生已往山東去了,大約未能收到殿下的消息。」

李淳一抿唇不言,那內侍便問:「殿下可有什么消息是要某帶出去的?」

李淳一忽然俯身將染了血的衣料撕下來一塊遞過去:「將這個想辦法交給宗相公。」內侍趕緊收好往後退一步,躬身說給外面的侍衛聽:「殿下若無其他不適,某便告退了。」

「走罷。」李淳一道。

內侍趕緊退了出去,迎接他的則是灰蒙蒙的天氣。宮中僅僅這一個晝夜,就好像已經翻天覆地;而皇城外卻似乎無甚變化,東西二市照常開,平康坊仍酒肉飄香,曲江聚滿了登舟游覽的往來旅客,大雁塔仍崢嶸矗立,迎接即將到來的雨天。

大雨將早夏累聚起來的燥熱瞬間就澆滅了,天地間竟然有些陰涼。京官們先是獲知了皇夫離世的消息,緊接著到了傍晚,女皇賓天的消息也隨夏雨一並踏來,帶著點潮濕、和難以置信的恍惚感。

坊間開始掛白,喪事告於南郊,人們這才陸續知道宮中的噩耗。國喪拉開帷幕,長安城仿佛也回到了暮春時節,早晚都有些涼颼颼,百姓們更是因為閉市閉坊,只能看著雨幕委地而無法出門。

女皇大壽之夜的狂歡仿佛就在昨天,不過才大半年的工夫就猝不及防迎來了噩耗。消息飛快傳出了秦川外,傳到劍南酒肆茶鋪,傳到江淮田埂地頭……桑葉愈發盛,春蠶卻已死。人們後知後覺發現一個時代似乎就這樣過去了,然感慨一番抬起頭,面對的仍是生計,煩惱猶在——又好像什么都沒有改變。

皇城內只臨(吊唁)了三場,連哭都要求節制。一切循著禮制走,百官誰也不敢造次,但從頭到尾,吳王李淳一卻一次也未出現過。

有傳言說吳王是悲痛過度徹底病垮了,連出面參加喪禮竟也無法做到;又有說吳王是被太女囚禁宮廷不得出入,而吳王夫宗亭居然見此無動於衷,絲毫沒有要救吳王的意願。眾說紛紜,莫衷一是。

然實際卻與傳聞迥異——李淳一身體康健,宗亭為首的某幾位朝臣也以「吳王必須參加喪禮」為由逼迫過李乘風放人。不過李乘風對要求此熟視無睹,在朝臣面前表現出了無情的強勢,只責令宗正寺、禮部、太常寺、弘文館等盡快籌備登基大典。

宗亭承諾的「三日期」轉瞬成了泡影,他的烏鴉與李淳一都被困宮中無法脫身,但他好歹時刻留意著宮內的一舉一動。

京城的雨停了,滿城蟬鳴燥陽,春天總算徹底過去了。

將作監忙於陵墓的修築,宗正卿和禮部侍郎則整日忙著籌備登基大典。這日一大早,正在尚書省與幾個小官扯皮的宗正卿,忽被喊去了東宮衙署。

他本以為李乘風又要挑剔儀禮細節,備好了簿子等著悶頭記。然進得衙署,便見曾詹事等東宮僚佐都在,心里頓時沒了底。

一眾人如雁隊般兩邊跪坐著,只在中間留了個空位給宗正卿。宗正卿裝模作樣對外甥女行了個禮,跪坐下來問道:「殿下召臣過來可有要事嗎?」

他說著抬頭瞥一眼李乘風那張日益消瘦病態的臉,心中陡然一震。外面夏蟬鳴,每一聲都透著燥煩,一眾人穿著薄薄的夏季官袍都不住淌汗,而李乘風因為服葯的緣故,穿了厚重衣袍,臉上卻是一滴汗的痕跡也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