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熙是個讓人覺得很舒適的人。
我找不到別的形容詞了。
我不知道是因為他有意接近我,還是他對所有人都這樣,總之我和他坐在酒吧里的半個小時里,我們只有寥寥幾句的交談,卻沒有人覺得尷尬或冷場。明明是蹩腳的歌,蹩腳的酒,拐角處的龜背竹後面還藏著打掃衛生的拖把和桶,但是我覺得像夏日午後和老朋友坐在陽台上曬太陽,陽光正好,歲月慵懶,不需要多說一句話,就讓人安之若素。
但我沒有老朋友,也不會運氣好到忽然多出一個能讓我全心信賴的老朋友。
我過去的人生沒有那么幸運,以後也不會忽然轉運,如果有的話,大概也是個精致的騙局。
李家身份特殊,我不能給他們帶去麻煩。
「在想什么?」大概是看見我在思索,他忽然問我。
「我在想,」我把酒杯放回去,站了起來:「也許我該回去了。」
「哦,好。」他對我突兀的舉動有點驚訝,但也跟著站了起來:「服務員,結賬。」
倒沒有像賀連山那個留學留得中文都不會說了的逗比一樣,走到那里都叫「waiter」。
我拿出了錢包,他卻比我先一步把錢送到服務員手里。
「不貴。」他看我還要拿錢,笑著解釋:「一杯咖啡的錢而已,你要是實在要請,下次請我吃東西就是。」
這就是我為什么不願意讓他付錢的緣故,欠了人情,就有了牽扯。
不過我倒是想知道他平時喝的是什么咖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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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個人一起走到樓下,算是深夜了,外面氣溫頗低,小攤販都散了,滿地的垃圾,我走在前面,羅熙跟在我身後兩步遠,我剛下了鐵樓梯,一張牌子伸到我面前,竟然是剛才那個不理我的旅館拉生意的人:「住宿嗎?」
我順著那人目光轉頭看我身後,羅熙已經笑得眼睛都彎了。
真不知道是現在社會民風開放,還是這旅館的人飢不擇食。
「我要回去了。」我站在街邊,回頭跟羅熙說。
那樣大的家族里出來的人,我不信他會聽不懂我話里「我們該分道揚鑣」的暗示。
「好啊。」他跟在我身邊:「我們去哪里?」
我被他理直氣壯的樣子氣笑了。
「你不回家嗎?」我問他。
「我住校。現在宿舍已經關門了。」大概是因為冷,他雙手插在外套口袋里,眼睛安靜地看著我。
「這周圍很多旅館的。」我瞥了一眼那個仍然在不死心地往這邊看的旅館老板。
「我不喜歡睡旅館。」羅熙看著我的眼睛說:「我以為我們是朋友。」
他並不是身上帶著侵略氣焰的人,事實上,說這句話的時候,他的神色很平和,只是眼神仍舊憂郁,沒有一點指責的意思,像在陳述一個無關緊要的事實。
我沒辦法了。
「我家不算很舒適,」我遲疑著:「不過你願意睡我家的話……」
我終於知道我為什么呆在他身邊會覺得舒適。
因為這個叫羅熙的人,雖然有著我見過的最憂郁的眼睛,但是當他笑起來的時候,卻讓人覺得沒有比這更純粹的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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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是我的拖鞋,毛巾和牙刷都是新的,」我站在浴室前,猶豫了一下,還是把手上那套全新的睡衣遞了過去:「這是睡衣。」
那本來是買給鄭敖的。
不過,想必他以後也不會經常到這里來了。
羅熙接了過去,他已經脫了外套,里面是一件白色襯衫,他很瘦,瘦而高,是學校里那種女孩子最容易暗戀上的男生。背影修長,脫下的鞋子也擺得整整齊齊。
晚上喝了酒,我泡了兩杯綠茶,打開電腦,繼續查東西,公司的群里,薛學姐他們聊天聊得正開心,這個群是她們那些女孩子建的私群,都是實習生和助理,整天在里面八蘇律師穿的衣服鞋子,偶爾也八一八感情生活。要不是進了這個群,我都不知道元晟事務所的燕律師一直喜歡蘇律師。燕律師我也見過,很干練的職業女性,看不出年紀,盤著頭發,戴鑽石耳飾,身材纖瘦,長得很美。
看了一會電腦,手機響起來。
我接起來,那邊劈頭一句:「爸叫你五月底回來!」
李貅這種打電話跟打仗一樣的毛病,看來是一輩子都改不了了。
五月底是奶奶忌日,爸是要帶我回去掃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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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熙比我高,所以我讓他睡床,自己睡沙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