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竹子(1 / 2)

如人飲冰 謙少 2922 字 2023-02-16

回家又是一場大哭。

睿睿這次哭的倒不是我又跑去上班,而是在氣自己一時疏忽,沒注意我跑了,所以哭得尤其撕心裂肺,十分自責,一邊哭還一邊傷心地打沙發。我看得好氣又好笑,把他抱在身上,走來走去地哄他。葉素素大概是跑過來送文件還是什么,跑到客廳找不到我,直接找到了卧室來,看見這場景,笑了起來:「呀,這是在哄兒子呢!」

睿睿一直很鄙視她智商,就好像在牛牛面前哭會不好意思一樣,看見她就把頭扭了過去。

我拍著睿睿的背,不讓他哭得噎氣,把門關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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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敖過來的時候,睿睿已經哭得差不多了,我正抱著睿睿看電視,問他今天學了什么東西。

鄭敖一邊解領帶一邊走了過來,直接往沙發上一躺,把頭枕在我膝蓋上,睿睿看見他來,注意力就分散了,開始玩起他的頭發來了,專心致力於把他的頭發搓成麻繩,管家進來報晚飯菜單,看見睿睿騎在鄭敖腿上玩,頓時十分欣慰。

晚飯葉素素也在這吃。

鄭敖說她很能吃苦,也是事實,鄭敖基本能不親手做的事都在指揮她,我看著都覺得有點過分。鄭敖反而笑著說是在鍛煉她,用他的話說,叫「我們都是這樣過來的。」

他說的「我們」,是指和李貅他們,李貅還好,他我是真不覺得有多累。鄭家養兒子向來是養尊處優的,不然他也不會魚刺都不會挑出來,每次都眼巴巴地看著我。

晚上給睿睿洗澡,睿睿從小就很要強,洗澡不讓人看的,鄭敖偏偏推開門進來看,睿睿就拿水潑他,把泡沫抹到他身上。兩個人玩得十分開心,我叫得喉嚨啞了都沒人聽,干脆把門關住讓他們兩個在里面玩。

出來的時候葉素素還在沙發上打文件,我有點驚訝:「你這么晚還不回去?」

「打完這個就回去。」她頭也不抬:「鄭敖呢?這里還有份東西等他簽名呢……」

「他在浴室給睿睿洗澡,暫時出不來。」我在沙發上坐了下來。反正屋子里暖和得很,也不擔心睿睿感冒。

葉素素弄完一份文件,湊過來看了看我臉色:「怎么?不開心?」

「沒。」我用手背試了試額頭:「我今天起得太早,有點困而已。」

葉素素顯然不相信我的話,也在沙發上坐了下來。大概是忙了一天的緣故,她也沒白天那么活蹦亂跳了,反而正經很多,一副要跟我聊正事的樣子。

「許朗,你現在和鄭敖到底是什么情況?」

「就正常情況啊。」我平靜地說:「你還想要什么情況。」

葉素素漂亮的大眼一直盯著我左看右看:「我總覺得你有什么不對勁。」

我笑了笑,沒有接話。

葉素素雙腿盤在沙發上,審視地看著我:「許朗,我有跟你說過你離開之後發生的事沒有?」

我搖頭。

「我以前想說,又覺得沒必要,」她說:「但現在看這情況,還是告訴你吧。」

「告訴我什么?」

葉素素眼神認真得很:「你知道你消失之後,鄭敖是以為你死了嗎?」

「我知道啊。」我輕飄飄告訴他:「李貅布置的現場。」

「我就知道是她!」葉素素十分不爽,不過跟著鄭野狐做了幾年事也是有些進步,沒有像以前一樣被帶跑話題,繼續說自己的想法:「你知道嗎?我就是那時候對鄭敖改觀的。」

「哦,是嗎?」我都不想問鄭敖做了什么事。

「你走之後,他就像變了一個人一樣,我最開始還以為他是受刺激了,不過後來發現他是真的變了。」葉素素十分竭力跟我形容,可惜畢竟是小女孩子,詞匯有限得很:「我開始還以為他傷心一段時間就會恢復原來的樣子,結果他這三年都是這樣,身邊一個人都沒有,連原來的朋友都不在一起玩了。有段時間我都以為你不會回來了,還覺得他蠻可憐的。你知道嗎?王嫻跟我說,他是抱著就算你死了也會找一輩子的態度在找你的。」

看來鄭敖說她沒心機是真的,鄭敖不和原來的朋友玩,是因為在鄭家的變故中,那些所謂的「朋友」多多少少都成了他的敵人,而且他對賀連山王朗那些人本來就沒什么真情實意在,絕交也是尋常事。

如果他真的身邊一個人都沒有,寧越又是怎么在他一回北京就知道他電話的呢?

葉素素說他像變了一個人,其實並沒有。

他只是在以為失去我的時候,會像變了一個人。但如果我回來了,他仍然會變成原來的樣子,有恃無恐,肆意妄為。他遲早會回到原來的樣子——因為那才是他最本來的樣子。就像他初到南方找我的時候百般深情,後來久了,登堂入室,仍然和原來一模一樣。

人是不會變的。

-

在見羅熙之前,我和鄭敖發生了一點小小的爭執。

他說羅熙是偽君子、真小人、披著畫皮裝好人……一大堆奇奇怪怪的形容詞。並且十分不爽地不准我去見他。我說那好吧,我自己去外面打車去。

他氣得眼睛都瞪起來,睿睿不知道發生什么事,以為他在和我吵架,也叉著腰站在我這邊瞪著他。

最後他還是讓管家准備車送我去羅家——大概怕他心目中的偽君子羅熙把我留在羅家回不來。我也懶得和他爭執這點,就坐著車去了,鄭偃也在車上,還好經過當初在c城的事,他對我態度好上很多,其余幾個保鏢還是一副去捉奸的架勢。

睿睿纏著要去,我也帶上了。他大概覺得這是個階段性的勝利,很開心的樣子,路上一直裝得很乖。

羅熙早就在家等著我了,他家待客的是綠茶,味道清淡,牆上掛著林風眠的畫,睿睿路上一直問我為什么要來找他,我說找他是來道謝的。

謝一件大事。

羅熙這是第一次見睿睿,其實前兩天鄭敖就把睿睿帶出去見過各家長輩了,只是羅家和鄭家關系很壞,所以沒有見過。

羅熙還是老樣子。

以前我覺得他眼神很憂郁,現在反而覺得他是個看得明白的人,他眼中的不是憂郁,是因為看透了,所以了然於心。他只是一個旁觀者而已。

人生本就是這樣,老話說人生不如意之事十之*,只是我一直想要求那一二而已。我以前常說我是配角命,其實我那時尚且不甘心,想要爭一爭,盡了全力去工作,去克制自己對鄭敖的喜歡。葉素素常說我是個悲觀的人,不夠主動,不夠硬氣,其實我如果去搏鄭敖的喜歡,才是真正的不硬氣,他不喜歡我,搏一搏,上床了又怎樣,不喜歡還是不喜歡。

喜歡不是搏得來的,喜歡都是自然而然的。命運這樣輾轉,生離死別都經過了,他還是只有在乎和獨占欲而已。

羅熙摸了摸睿睿的頭,讓管家帶他去吃東西,等廚房開飯。

「你很喜歡小孩?」我問羅熙。

羅熙笑了笑。

「小時候過得不好,看見小孩,總替他們擔心。」他對著我笑:「我以後大概不會有小孩了。」

「挺好的。」

等午餐的時間里,羅熙帶我去他書房看書。

他家書房陳設很雅致,窗外一棵青松,意境非常好。他一直在陸陸續續地跟我說話,說起他父親,他說:「我父親讓我替他問一句,許老師的身體怎么樣了。」

我說:「已經快好了,李先生准備帶他去南方。」

羅熙低頭在磨墨,他書房里的文房四寶很是齊整,硯是端州硯,墨是徽州墨,他平時大概常在這地方消磨時光。

不知道為什么,他總讓我想起一個小孩。是我在網吧碰見的,那時候我還在給蘇律師做助理,有次在路上,要傳個文件過去,我就去了最近的網吧,當時已經很晚了,天黑透了,有陌生人在q上跟我說話,說知道我坐在哪個位置,我覺得好奇,問他怎么知道我的號碼,聊了兩句,他本來已經回了租的房子,又回來網吧門口見我。

我本來還擔心是不是什么壞人,結果見了面,是個高高瘦瘦的小男生,大概高中生的樣子,青春期的男孩子總是瘦得跟營養不良一樣,穿一件舊舊的t恤和牛仔褲,說話也很害羞。他沿著馬路跟我聊他的生活,聊他父母離婚各自組建了家庭,聊他高中輟學,出來在外面上班,聊他一個月的工資堪堪兩千,他平時喜歡玩電腦,不玩游戲,只研究各類奇奇怪怪的軟件。大概人在陌生人面前比較容易敞開心扉,他在一個多小時里跟我聊完他人生的十六年。

我知道他為什么會找我。

他當我是他的同類。

這個社會,對同性戀的包容遠不如網絡上那么高。他給我的感覺像一只沒腳的鳥,茫然而疲倦地在人群里飛,卻怎么都落不下來。

後來他還打過我電話,希望我去看他。

再後來的時間里,我也常常想起那個小男生,那么瘦,似乎很輕易就會被這個繁忙的社會碾成粉末,他還會碰見很多人,也許會有別的「同類」,他們也許會教他吸煙,也許會教他吸毒,也許會送他禮物,也許會和他上床。他是一根孤獨的葦草,誰都可以輕易把他攔腰折斷。

但我救不了他。

這個世界,誰都救不了誰。

我跟著蘇律師跑,也見過非常有理想的前輩,也見過最好心最應該上新聞的人,獨自承辦孤兒院的好心人,院中都是殘障的孤兒,他們叫她媽媽。救助流浪寵物的愛心站,那么多臟兮兮的貓狗,只要一口飯就能活下去,它們一輩子的花費大概只值某個人一頓的早餐錢,我從鐵網外面走過,那些動物的眼睛一直追著我看,它們也是一個個鮮活的生命。還有山區教育,孤寡老人收治……

那些前輩,他們整個人都透著疲倦,他們總有一天會倒下,而那些依賴他們而生存著的孤兒,那些生命,也終究會活不下去。這個世界,總有一部分人被碾碎,除非另外一些人,用自己的身體和血肉去庇護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