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滿樓(1 / 2)

如人飲冰 謙少 2438 字 2023-02-16

我摸了摸門鎖。

「睿睿知道怎么開這把鎖嗎?」

睿睿點頭,跑去旁邊的花盆底下,拿出一根磨得尖尖的小鐵絲來,得意地看著我。

我本來想教育他一下的,但這是他主動告訴我的,教訓他肯定會讓他傷心。

我無奈地看了他一眼,讓他去開鎖。

鄭家的門戶都古色古香,連門上配的都是這種精致巧妙的小銅鎖,上面印著蝙蝠和雲紋,睿睿踮著腳,小心翼翼地把小鐵絲戳進鎖眼里,小臉上滿是認真的表情。

我認出了這根鐵絲是哪來的。

鄭家幾代傳下來,蘊藉深厚得很,管家不久前就搬出幾箱子這樣的小玩意,什么銀錁子,如意玉鎖,還有幾個十分精致的九連環,制作精巧,不是金就是玉,有幾個還刻著匠人的標記,睿睿手中的不是鐵絲,是九連環上面的黃銅絲,不知道他怎么弄下來的。

「睿睿,是誰教你開鎖的?」

「是教我打拳的師父。」睿睿把耳朵湊到鎖上面,嘴角翹起來,把打開的鎖拿了下來,得意地給我看:「那個師父一點都不聰明,我跟他說他不厲害,連鎖都不會開,他就教我開了。」

我皺了皺眉頭,不知道鄭敖是怎么給睿睿找的老師,連開鎖這種事都會。

門打開了,房間里一片黑暗,睿睿似乎來過不少次,熟練地打開了門口的燈。

我怔了一怔,屋子里並無什么出奇處,不過是普通的室內陳設,我不知道這有什么可鎖的,也不知道睿睿為什么要特意拉我到這里來。

睿睿把我拖到了衣櫃前面。

「我最喜歡這里了。」他一面說,一面拉開了衣櫃的門,他年紀小,幾乎是用全身的力氣在拖衣櫃門,我怕他摔了,伸手扶住了他。

衣櫃里,懸著滿滿的衣服,鄭敖的在左邊,我的在右邊,甚至包括三年前我離開鄭家的時候,扔在梅樹林里的那件羽絨服。

我終於知道我為什么會在看見這間卧室的時候怔一下了,那瞬間我腦中似乎掠過了什么,轉瞬即逝,而現在我想起來了。

這間卧室,這里面的所有陳設,床頭的水杯,扔在沙發上的外套,還有那兩件挨在一起的睡衣,都和我離開的時候一模一樣。

毫無差別。

睿睿擠進了衣櫃里,呆在冬天的大衣下面,打了個滾。他穿著軟軟的白色絨毛衣,光著腳,像一只准備冬眠的小狐狸,愜意地把自己埋在了衣服里。

「我喜歡這里,」他開心地告訴我:「這上面有爸爸的味道。爸爸去上班了,我就呆在這里。」

我蹲了下來,摸了摸他的頭。

睿睿小的時候,經常生病,我為此問過專門的兒科醫生,醫生說小孩子在嬰兒期會本能地探索這個世界,需要和媽媽的身體親近,才會有安全感,對健康也有好處。但睿睿卻有點怕別人的觸碰,所以我基本都是抱著他,小時候他生病不舒服,我就抱著他在房間里一遍一遍地走,哄到他睡著為止。

在中醫里,兒科也叫啞科,小孩子太小了,沒有應對這個世界諸多病痛的能力,甚至還不會用語言來表達自己的難受,他們唯一擁有的,也只有父母的愛護和注視而已。我總覺得,睿睿會很快適應鄭家,會喜歡上別的東西,所以在他適應之前就想著離開。我忘了我曾經有多愛他,我忘了他有多依賴我,我忘了在南方的那三年,我們是如何相依為命地過來的。

我摸睿睿頭的時候,睿睿就抬起眼睛來,小心地看著我。

「爸爸,你真的不想治自己的病了嗎?」

小孩子的眼睛這樣澄澈干凈,我被看著,百般滋味都涌上心頭。

「不是的。」我摸摸他頭發,他仍然安靜地看著我,是這樣全心信賴的眼神,他以後也許會變成很厲害的大人,但這樣的眼神,也許只有我見過而已。

「爸爸會努力治病,一直陪著你。」

直到你不再需要我的那天。

-

晚上我帶著睿睿,睡在那間卧室里。

睿睿洗了澡,全身都香噴噴的,像只小貓一樣縮在我懷里,跟我講這間卧室有多神奇——每次管家發現他在里面都要尖叫,一副心臟病快發了的樣子。講他跟管家套出來的話,比如這間卧室一直是管家親自打掃的,連佣人也不許染指,比如鄭敖這三年一直睡在這間卧室里……

睿睿睡著了,我還醒著。

鄭敖一直跟我說,他這三年一直在找我,他說他愛我,他說他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我都不信。

但這間卧室就在這里,我隨手扔的外套,我曾經用過的手機,走之前看的最後一本書,我穿過的衣服,最喜歡的那個杯子,都還在這里,是最堅硬又最直接的事實。

大概是困極了,最後我思緒都有點亂了,只隱約記得給睿睿掖了掖被子,就睡了過去。

醒來是因為門被推開了。

我總覺得房間里似乎有人,我甚至聽見了浴室的水聲,我半夢半醒,掙扎了一會,想摸到床頭燈的開關。

手被握住了。

「把你吵醒了?」抓著我手腕的人這樣說。

我一個激靈就醒了過來。

站在床邊的人是鄭敖。

他大概洗過澡,頭發還帶著點水氣,若無其事對著我笑。

我把手收了回來。

「你不是跑了嗎?」我又躺了回去:「還回來干什么?」

我心里仍然有氣,所以言辭鋒利得很,鄭敖卻不以為意,抓住我手腕,把我拖了起來。

「走,帶你去一個地方。」

-

我被鄭敖拖得一路出了卧室,穿過一扇又一扇門,已經是午夜了,萬籟俱寂,到處都只有微弱的景觀燈,鄭家老宅沉浸在冬夜里,走廊上冷得很,我被他拖著跌跌撞撞地走,不知道要去哪里。

鄭敖最終停在了一棟小閣樓前。

我對鄭家不熟,不知道鄭家里竟然還有這樣的小閣樓,我聞見花香,似乎是什么花開了,暗香浮動。

「來。」鄭敖推開閣樓門,把手伸給我:「我帶你上去。」

我半信半疑地看著他,他卻一把拖過了我。

閣樓里太黑了。

我終於明白鄭敖當初跟我說的在草原上夜晚黑到讓人忍不住想蹲下來是什么感覺了,這里黑得伸手不見五指,我本能地想要把身體放低,黑暗是會引發人內心的敬畏的,讓你明白自己如此不堪一擊。

鄭敖卻似乎很熟悉這里,帶著我往里面走,還不忘提醒我:「樓梯。」

我摸摸索索地跟著他爬完了一段樓梯,轉過拐角,眼前豁然開朗。

木質的閣樓地板上,滿滿一地的月光,欄桿修長秀氣,外面是鄭家的梅花林,梅樹都打了花苞,一片深色的朱砂紅,映著白霜和月光,像一副國畫。

鄭敖把從卧室里拿出來的毯子給我裹上。

「坐下看吧。」他不知道從哪里拖出一張鋪著錦綉軟墊的椅子來,輕車熟路地坐了下去:「我以前晚上常跑到這邊來。」

我不為所動:「你帶我來這里干什么?」

他沒回答我的問題,只是拍了拍身邊的位置,示意我坐下來,我沒搭理他,他也沒什么反應,只是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