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關外見聞(1 / 2)

百年家書 瘋丟子 2629 字 2023-02-19

大哥回家後立刻睡去了,晚飯也沒下來吃,老爹和章姨太也沒回來,大夫人拉著嫂子商量著怎么給大哥養病,兩人一臉肅穆,那認真的樣子像是在訂立什么絕密計劃,等訂立好了,又不放心,連夜讓海子叔派人去打聽有沒有備選的名醫,黎嘉駿都撐不住睡去了,兩人還打著燈在那商量。

清晨,黎嘉駿一起床就去找大哥玩。

她不是唯一一個沒睡好的人,出門的時候,人差不多都在客廳了,金禾正在往桌上擺早飯,熱氣騰騰的早餐和著外面嘹亮的鳥兒叫,讓人的心里滿滿的。

「大哥呢?」她問大嫂。

大嫂正在給俊哥兒拌米糊,她目下青黑,但精神卻很好,聞言往外指了指,「打拳去了。」

黎嘉駿抄起兩根玉米棒蹦蹦跳跳的跑出去,正看到大哥在後院的一塊小平地上打拳,動作很簡單的軍隊通用拳法,他打得很緩慢,一看還以為是太極,不過他每一個動作都凝練穩當,一身短衫被風吹得貼緊了身子,瘦得能看到肋骨。

忍住心里的酸澀,黎嘉駿蹲在一旁,她把一根玉米插懷里,另一只捧著啃,看大哥打拳。

一套拳打了三遍,大哥才在劇烈的咳嗽下不得不停下,他喘著氣,靠著旁邊的樹,看狼心狗肺的妹子在一邊啃著玉米圍觀他咳嗽,他也不生氣,反而笑起來,伸出一只手:「給我。」

黎嘉駿把玉米遞過去,嘴巴鼓鼓的嚼著,眨巴著眼看大哥緩緩的啃玉米,看他吃得實在緩慢,時不時的還要小心咳嗽堵氣管,黎嘉駿噌的跳起來:「我給你拿個水!」

她小旋風一樣飛進餐廳,環視一圈,拿了個托盤放了一碗粥一碗豆漿還有小菜煎包若干,朝黎老爹嘿嘿一笑。

黎老爹哼了一聲,裝沒看到,大夫人倒是叮囑了句:「至少喝一碗粥,別的吃不下可以緩緩。」

黎嘉駿問大嫂:「嫂子,早飯野餐去?」

大嫂攪著粥:「就你事兒多,快點去吧,都要涼了。」

「喳!」黎嘉駿端著盤子跑出去,跑到那就是一句:「哥,吃,吃完得把您還給嫂子了,回來第一餐就把你拉老遠的霸占著,我覺得我這小姑子當得太霸道了。」

大哥笑而不語,拿著勺子和筷子慢慢的吃早餐,吃了兩口嘆了句:「金禾的手藝還是沒變啊。」

「哥,你是什么傷吶?老是這么咳嗽……氣管頂到肺了?」

「哈哈,咳,是啊,氣管頂到肺了。」

「……你說嘛,我想知道,你妹子我膽子很大的!」

「說了你也不懂啊。」

「什么不懂,開槍的感覺?板磚砸人後腦,感覺硬的突然變軟了的感覺?還是拿刀子割開人喉管的感覺?」黎嘉駿一臉麻木的歷數,「哥,我超想知道,我覺得大家都該知道,前面是什么樣的。」

隨著她的歷數,大哥緩緩直起了身子,他表情嚴肅,慢慢的變成了一種悲哀,放下筷子摸了摸她的頭,忽然皺眉:「老二呢?他死哪兒去了?」

黎嘉駿嘿嘿兩聲:「都是趁他不在動的手,二哥在哪輪得到我……對了,大哥,你有二哥的消息嗎?」

大哥搖搖頭:「沒有,但據說他們開始逐漸往蘇聯撤退了,既然他跟著馬將軍,不出事肯定是在那的。」

對於馬占山的事情她並不是很了解,只能在心里重燃了一個希望,相對的,去華北的想法也淡了下來,大哥回來了,二哥可能去了蘇聯,那貌似就沒那么必要了,還是跟家人在一起要緊。

「那你到底受的什么傷?」黎嘉駿非常堅決的將歪樓扳回來。

大哥無奈:「子彈穿了肺罷了,活著已是萬幸。」

「……」黎嘉駿低頭沉默,這樣的答案讓她無法裝作若無其事,她平生第一次有種開個玩笑那么難的感覺。

似乎是嫌妹子表情太平淡,大哥又語氣松快的說:「抬我的擔架兵半路上死了一個,另一個讓我抓著擔架拖著我跑,沒兩步,又死了,剩下的路,我自己爬到的……怎么樣,大哥厲不厲害?」

厲你個鬼啊!黎嘉駿好想鼻涕眼淚混著唾沫噴他一臉,結果只能強忍一口氣抓起粥一口干了,借著吞咽的時候來消化激烈的情緒。

「還想知道前面什么樣嗎?」

「嚯!」說!

「恩。」大哥點點頭,他像喝茶似的抿了口豆漿,低頭咳了兩聲,道,「其實也沒什么可說的,躲躲藏藏,打打殺殺……年前我偷偷進了一趟奉天,你們都不在,家已經被占了,住著個特務,我給你奉孝哥的媳婦送遺物,就走了。「

「等等,遺物!?」

「恩。」

黎嘉駿仔細看著大哥的表情,他鎮定地喝豆漿,放下碗,低頭與她對視,眼對著眼,誰也看不到對方的所想,連悲傷都稀少,她低下頭,摸索著勺子柄兒,忽然不想問下去了,可嘴里還是干巴巴的說了句:「然後呢?」

「給我捶捶腿。」

「……」挪過去捶。

「過年了戒嚴,我出不去,困在了渾河邊一個草屋里,這日子難過,大家都在挨餓,為了過個好年,有很多人就去渾河上,鑿冰捕魚……重點兒。」

「啊?哦。」默默加大力度。

「可日本人也過年,他們也想打牙祭,可他們不抓,或者說一開始也抓的,但發現搶中國人的更省事兒後,就候在河邊了,有人捕了魚叫他們遇上,好點的被搶了魚,差點的,就進了自己鑿開的洞,再沒上來。有游擊隊抓了這個機會,就去用鬼子打牙祭,那天就在河邊打上了,」大哥木著表情抬手比劃起來,「打了也就一個上午,下午就平息了,傍晚我去找吃的,就看到河面上被鑿了一串洞,每個洞邊都是幾個無頭屍,那群畜生一下午都在行刑,不管是不是游擊隊,抓著中國人,就讓他們趴在冰洞邊上,斬了首,頭就進了河……沒個全屍。」

黎嘉駿聽著,忍不住就抖了起來,她想起在齊齊哈爾的時候,魯大爺他們輪著告誡她不要出去,說外面時不時的就有無名的屍體,姑娘大多赤條條的,仿佛關外的冬天就和屍體聯系在了一起,亦或者關外就一直像冬天一樣慘白冰冷的。

「我歸隊的路上,幾乎每個縣城的城門上,都會吊著人頭。」大哥說著微微仰頭,好像就看到了城牆上的人頭,「這些都是鬼子圍剿游擊隊的戰果。」他忽然笑了笑,低頭看看妹妹,「姑娘也有的,跟你差不多大,我那時候就想,幸好老三不在……」

「……哥。」黎嘉駿不敲了,她下巴擱在大哥皮包骨的大腿上,只覺得眼淚在眼眶里搖搖欲墜,「哥……」她什么都說不出來。

「哭什么,又沒死。」大哥笑,瘦的和骷髏一樣的臉上一有笑就扭曲,「別以為裝可憐就能不捶腿了。」

「……你還養的回來么,這樣笑好嚇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