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大刀夜襲(1 / 2)

百年家書 瘋丟子 3286 字 2023-02-19

這本應該是個平靜的早晨,練兵,訓話,早餐,交談……

可日本的飛機來了。

於是他們放下飯碗,拿起刀,沖了出去。

炮彈、子彈攔不住他們揮刀的動作,吶喊聲撕心裂肺,對面一梭子子彈掃倒了九個人,就有第十個人舉著大刀沖到敵人的面前,藍色的人海像被收割的稻草一樣在沖鋒中層層疊疊的倒下,可是戰斗還在繼續,刀光在整個戰場閃爍,兵器碰撞聲甚至蓋過了槍聲,不同的方言不同的語言都簡略成怒吼和嘶喊,硝煙中,戰士在翻滾。

一波又一波的進攻,一波又一波的對沖,每一個戰壕都數度易主,每一個山頭都疊滿了不同軍裝的屍體,一寸又一寸的土地被拼死搶奪,所有人背朝著陣地,只有擔架兵像工蟻一樣在硝煙和彈孔旁迂回穿梭,他們或扛或背,帶回一個又一個傷員,卻有更多的因為背後中彈,死在戰場上。

黃昏未到,大地已經一片赤紅,草木石塊皆為紅色,到處都是屍體和殘肢,相比前方的血肉橫飛,後方竟然詭異的安靜。

很快,夕陽西下。

數萬人打了整整一天,日軍進攻了不知多少次,所有人都精疲力盡,終於在日落時兵戈漸息,對方隱隱有了撤退的跡象。

此時黎嘉駿早已在後方傷兵營幫了大半天的忙。

傷員的慘狀已經無法用語言贅述,完全無法想象這居然是同類能制造的傷口,除了被炮彈炸得缺胳膊少腿的,還有砸傷……槍托砸的、石頭砸的——凹陷的臉、腦殼還有胸腔;咬傷,傷員缺掉了耳朵,半張臉,滿肩膀牙印……有的人乍一看看不出有什么傷,可當他從擔架上滾下來時,腸子流了一地。

從一開始差點砸了相機,到後來淡定的幫人把切下半塊的臉頰肉貼回去,只需要那么短短的幾分鍾,隨後,就是無盡的血和麻木。

所以當面前的兩個擔架兵抬過一個赤著上身,全身鮮血淋漓的大個兒,她下意識一卷綳帶扔過去時才發現,那竟然是趙登禹!

「長官沒死!快來人救救他!大夫!大夫!」就連麻木的擔架兵都跟打了雞血一樣大吼著,前頭那個一把抓住黎嘉駿,口水噴了她一臉,黎嘉駿像小雞一樣被他拎了起來,隨後一把扔開,「啥玩意兒!唄擋著!大夫呢!」

黎嘉駿一屁股坐在地上,疼得全身一抖,她望著擔架兵充血的眼睛,一聲都不敢吭,連滾帶爬的起來就去棚子里找大夫,這時早有趙將軍的警衛員把大夫扯了過來,得知長官負傷,營地里一陣騷亂,直到趙登禹被抬進里面,大家還都在相互詢問。

「長官傷了?誰指揮?」

「才打幾天……接下去咋整!」

「不是還有副指揮官嗎?」

這時已經有軍官開始鎮場子了,他朝天放了一槍,大吼:「鬼子退了!將軍沒事!都給老子安靜!動搖軍心的,老子請他吃花生米兒!」

得知敵人暫時撤退了,頂頭上司也沒事,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氣,也不再多想,安靜了下來。

沒了前線戰事的壓迫,意味著生還的人都是壯丁,在軍官們的指揮下,戰地醫院陸陸續續來了很多幫忙的人,他們大多還沒來得及收起大刀,氣喘吁吁、跌跌撞撞的,但是卻都沉默的聽從著指揮,搬運傷員和給醫療兵打下手。

黎嘉駿搬不動傷員也沒什么經驗,一直處於陀螺一樣瞎轉的狀態下,此時終於得以解放,立刻架起相機跑到趙登禹所在的營帳那兒,好多衣衫不整的高級軍官站在外面焦急的等著,警衛員很倔強,誰都不讓進,大家一道嘗試了許久,只好放棄。

「丁先生!趙將軍負傷了!」黎嘉駿只能回頭去找丁先生,此時丁先生也一身的血,在一個戰壕里往外托傷員,聞言一驚,「什么!?這可如何得了?!臨陣換將,兵家大忌啊!這次打退了日寇正是壯聲勢的時候,若是,若是……哎!有人報告了指揮部沒?!」

「應該是剛一有消息就通知了,發報員一直跟著的。」

「不行,我也要問問!」丁先生擦擦手想爬上戰壕,怎么也爬不上來,黎嘉駿只能把相機轉到身後過去把他拉上來,兩人一前一後的在坑坑窪窪的戰場上往後跑,一直跑到城樓前線指揮部。

此時天色已暗,整個陣地就剩下點點的火光,城樓指揮部把朝北那一面用木板擋了以防泄露,里面點了個燈泡,兩人回去的功夫,一群軍官正出來,看架勢,是剛開了會,要繼續任務了。

大虎正與其他幾個兵一道在城樓不知道忙活什么,看到他們極為高興:「記者先生!俺給你們備了飯了!等會哈!」

丁先生苦笑:「將軍負傷,何來食欲。」他長嘆一聲坐在邊上問:「可借電話一用?」

「啊,不成呢,我們剛改了線,要接去將軍那呢!」大虎一臉抱歉,「咱就這么幾個電話機,這個得跟著長官走的。」

「那行吧。」丁先生沉默了一下,黎嘉駿正擔心今天要為了表哀愁節食一晚時,只見他突然伸手,「大虎兄弟,請問晚餐在何處?「話音剛落,就聽兩個轟鳴聲接連響起。

大虎看著面前面色通紅的記者師徒,哈哈大笑起來。

晚餐還是一個發黃的饅頭、沒什么味道的咸菜,比早上多了點糙米粥,稀稀拉拉的一碗,僅起到了幫助下咽的作用。

這次黎嘉駿沒吃夠。

她一天連水都沒喝,就這么腳不沾地的忙著,現在餓得前胸貼後背,可沒了就是沒了,她只能喝干凈粥,又灌了兩碗茶水,算是吃完了。

吃完後,剛收好了自己的茶缸,就見趙登禹的警衛兵過來拿走了電話機,轉身隱沒進黑暗里,丁先生連忙拉著黎嘉駿跟上去:」這位兄弟,可否讓我們見見趙將軍?「

警衛員沒說不可以,只是點點頭帶他們走,外面一片漆黑,黎嘉駿忽然想起什么,轉身從自己的行李箱里翻出一個手電筒來,獻寶似的跟過來,剛打開就被警衛員喝止了:「找死呢!你這么亮著是要告訴對面往這兒打嘛?!」

黎嘉駿想說這么遠又打不到,再說其實四面都有星星點點的燈光,但她不敢反駁,只能關上手電筒,就著漫天的星光在一片黑暗中與丁先生相互攙扶著往外摸去,一路走走停停,到了一片營帳那兒,有幾個土房,閃爍著燈光。

這兒估計是安全區了,很多士兵舉著火把在那巡邏,警衛員帶著他們進了一間貌不驚人的土房,里面燈火通明,好幾個軍官圍在一個炕上,趙登禹整個人橫躺在那,大家默默的看著警衛員過去把電話接好,才繼續討論起來。

「明日不會有進攻,鬼子也不是鐵打的,必不會貿然再進,具體怎么辦,還要看老宋怎么說。」趙登禹吩咐道。

「我部還是沿著東北面一線守,那兒最是薄弱,不留人不放心。」一個軍官回答。

「好。」趙登禹頭轉向另一人,「清點人數,能打的還有多少。」

那人答:「還在清點,人不少,槍……要沒了。」

趙登禹點頭,揮揮手,兩個軍官就離開了,還剩下幾個,但這逼仄的房間里少了兩個大漢,還是空了不少,黎嘉駿在縫隙里看到,趙將軍身上有幾處綳帶裹著,腿上的尤其厚,還滲了暗暗的血色,顯然傷得很重,他臉上有很多細小的劃傷,粗壯的手臂擱在一邊,手旁剛好擱著他那柄巨大的大刀。

……好像隨時都能抓住刀跳起來掄一圈。

警衛員請示了趙登禹後,沒有阻攔丁先生和黎嘉駿在一邊旁聽,但也沒空搭理他們,一群人你一言我一語的商量著,表情都很沉重。

戰況的不樂觀是顯而易見的,除了人數和地勢,他們沒有任何其他一仗,根據現在的估算,死十來個中國兵才能干掉一個日本兵。

再多的人,也經不住這樣耗。

夜漸漸深了,愁緒卻還在蔓延,突然,一陣電話鈴聲響起了,警衛員接起來喂了一聲,忽然立正道:「蕭總參好!我這就請趙長官接電話!」

說罷,他把電話拉過來,話筒交給趙登禹,趙登禹應了一聲,周圍一片寂靜,這話筒隔音並不好,可以聽到那兒一個斷斷續續的聲音問道:「老趙啊,聽說你腿上掛花了,要不要緊?」

趙登禹粗聲答:「區區小傷,無足掛齒。」

對面道:「那好,希望我們大家都能死於前線,為國盡忠!」

趙登禹毫不猶豫:「好!」

他答著,眼神掃著面前,所有被他看到的人,都站直了身子,包括黎嘉駿。

她只覺得一陣熱流從脊柱沖上腦海,不由得她不挺直。

又對答了兩句,趙登禹掛了電話,下令讓大家都散了。

「布防依舊,不可懈怠,諸君休息吧。」

看他疲勞的躺著,丁先生也不好上前再問,便帶著黎嘉駿隨著大虎出了房子,往他們的臨時住處去。

一路沉默,只有星光和蟲鳴為伴,這一天太過刺激,黎嘉駿只覺得這冰冷的空氣在冷卻著自己的滿腦子混亂和熱血,她忍不住深呼吸起來。

卻聽到丁先生一聲長嘆:「蕭先生不容易啊。」

「可是蕭振瀛蕭先生?」黎嘉駿剛才就有了猜測,現在更確定了,「先生,怎么了?」

「正是他,二十九軍要不是他,真走不到這一步,若是軍長宋主席,還不一定能如此凝結兄弟。」丁先生很感慨,「剛才他那般問,不止是關心,而更是想知道,如此勢態,趙將軍可願再戰。」

「而趙將軍說了行。」

「那么,蕭先生必然竭盡全力,為趙將軍計。」

黎嘉駿懵懂的點點頭,只覺得好不容易冷靜下來的情緒,又澎湃起來。

趙將軍知己知彼,丁先生也料事如神。

第二天,日軍果然沒有進攻,雙方默契的休戰一天,丁先生帶著黎嘉駿去看了一圈傷員,心情沉重的去找趙登禹,卻見他此時被警衛員扶著,全身發抖的正在嘗試站起來,一會會兒功夫,就滿頭大汗。

看還是沒有機會,丁先生讓黎嘉駿自由活動,轉頭去寫新聞稿了。

黎嘉駿四面轉悠了一會兒,等到了下午,忽然看到遠處一陣騷動,一群人順著她昨天來的道路上了山,其中有一個胖胖的中年人,頗為眼熟。

蕭振瀛!

他怎么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