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放棄南苑(2 / 2)

百年家書 瘋丟子 2103 字 2023-02-19

快進入射程了。

日軍當然清楚這點。

經歷過長城抗戰的老兵更清楚另一點——炮擊要開始了。

「嗚嗚嗚……砰!」尖利的炮彈聲再次響起,日軍的炮營再一次發功了,密集的炮彈下雨一樣落下,帶起碎石土塊無數,很多地方戰壕被炸得塌陷下去,有人叫了起來,有些是慘叫,有些是求援,甚至還有隱隱的哭聲,有喊爹的,有喊娘的,什么叫聲都有。軍官大聲命令著,喊大家不要慌,喊大家不要起來,可還是有學兵瘋了似的站了起來,他似乎是想往後跑,可卻在那么一瞬間改變了主意,他抬起槍往前瞄去,還沒發出子彈,後面突然炸出了一塊血花。

他仰天倒下。

很快,他身旁的人就把他拖到了戰壕里。

遠處吼聲四起,在炮兵的掩護下,日軍的步兵從兩百米開外開始沖鋒了,他們在坦克的邊上一邊跑一邊射擊,指揮部里的團以下的軍官都已經出來跳入戰壕准備,整個陣地上都是命令聲:「守住陣地!死也要守住陣地!」學生們緊張的話都喊不出來,與黎嘉駿一樣死死盯著前方,此時一聲號令忽然響起:「打!」

號令隨即被周圍一聲聲的傳開,緊隨其後的就是爆豆一樣的射擊聲,從未實彈射擊過的學兵們表現得手忙腳亂,他們有些甚至還沒學會拉槍栓退殼,大多連槍響了都不知道卧倒,只知道朝著四周的日本兵瘋狂的射擊著,完全不顧坦克的威脅。

當坦克一炮轟碎的少年的屍體覆蓋到其他人身上時,完全不知道該怎么對付坦克的他們所能做的只有拼命的投出手榴彈或者無視!

幾乎是轉瞬間,雙方都倒下了一片的人!

黎嘉駿早已被槍的後坐力震麻了肩膀。

其實她完全不指望能命中,雖然不知道歷史情況,但在她目前為止接觸過的槍·支中,漢陽造已經是最差的槍了,至少中央軍在這幾年已經陸續換上了中正式,就她的感覺,中正式的綜合實力已經優於日軍制式的三八式。可漢陽造依然是全國分布最廣的槍·支,因為雜牌軍和地方軍普遍配置的就是它,而配置中正式的中央軍,整體數量在全*人中只是少數。

漢陽造其實並不差,雖然卡彈率高,穩定性差,可若正面對戰,威力並不輸於三八大蓋,但問題就是,這是一個清政府時期就仿照同時期的德國機槍研發出來的槍,而這么多年了,它並沒有更新過,也就是說其綜合水平,還停留在二十年前,即使仿制的是德國槍,終究還是古董。

而就是這樣的古董,在這群學生的手中,成了嗜血的猛獸!

仿佛是開啟了什么地獄的大門,日軍的進攻完全激發了他們的血性,這群稚氣尚存的孩子們瘋了一樣的射擊著,甚至與每一個跳進戰壕的日軍肉搏,他們人小力弱也沒有經驗,可是卻依然拼死撲了過去,這個抱住大腿那個抱住腰,即使被刺刀釘在地上也不撒手,赤紅的雙眼就這么死死的盯著敵人,仿佛下一秒就會有血流出來!

一會兒的功夫,黎嘉駿就打完了近百發子彈,她靠著牆一顆一顆的往槍膛里塞子彈,只覺得心跳隨著每一次塞子彈的動作平靜了下來,她不停的深呼吸,拼命的回憶大哥和二哥教她射擊時的叮囑。

「壓槍……壓槍……」她呼吸一般吞吐著這兩個字,壓著槍,不在射擊的那一刻被後座力震得抬高槍口,那命中率就會大大提升……砰!

隱蔽,退殼,深呼吸,她又探出去……

傷亡越來越大。

已經快中午了,日軍發動了三次沖鋒,每一次都造成比上一次更大的傷亡,南苑兵營的防線不斷收縮,學生們各個遍體鱗傷,他們收集起了周圍所有犧牲的人的子彈和手榴彈,盯著遠處的日軍,第四次沖鋒即將到來,午間的熱氣在平原上蒸騰著,扭曲了前方沖來的身影,活像一個個魔鬼,猙獰可怖。

長官也犧牲了好幾個,就連王連長也已經死在一輛坦克車下,他想毀掉的那輛坦克車最終又犧牲了三個孩子才被炸毀,學生們更是已經精疲力竭,有些嘴角和耳朵往外流著血,有些則已經睜不開眼睛,可他們還是端起了槍,凝神盯著前方。

又一次近了,瘋狂的射擊再次開始,這一次的進攻比前面幾次更為殘酷,雙方的人性在一次又一次的血戰中被磨滅殆盡!再一次成功沖進戰壕的士兵遭到了學生們猶如困獸一樣絕望的反擊,他們有些甚至連刀都來得及用就廝打在一起,牙齒和拳頭皆為武器,學生們像是不知道痛一樣一次次撲上去直到死亡,隨後是下一個,再下一個……

黎嘉駿覺得自己快崩潰了,全系因身邊傳來的慘叫聲實在太過清澈和稚嫩,仿佛是一個屠宰場,一群孩子遭受著前所未有的虐殺,而她卻連救一個的本事都沒有!當她一刀扎進一個日本兵的後腦勺,踢開那人的屍體企圖拉起被壓在下面的孩子時,卻發現他的腸子早就流了一地,手卻死死摳著一塊帶血的石頭,而不遠處有個仰躺著的少年,他嘴里還有一把頭發,頭發上還粘連著一塊血淋漓的頭皮。

她只覺得凌晨轟炸開始時腦中的轟響再一次響了起來,仿佛有什么東西擊打著她的腦子,讓她天旋地轉,她拔出了還插在日軍頭骨里匕首,搖搖晃晃的向著下一個滾動的物體走去……

日軍潮水一樣的退了。

陣地上除了呻吟,寂然無聲,沒有人知道他們是否還能扛得住第五次進攻,黎嘉駿已經累的手腳抽筋,她的膝蓋上被一個沒死透的日軍劃了長長的一條,用了好長一塊布才包扎起來,此時還滲著血,但她卻絲毫沒感覺痛,只知道頭朝這天大口呼吸著。

團長又一次開始布防,無論守不守得住,撤退令不下,他們是死也不能放棄陣地的,學生兵顯然也都知道這一點,他們蹣跚著爬起來,熟練的檢查子彈和手榴彈,又一次盯向遠方。

黎嘉駿完全沒想到要走。

她就像是被這兒魔怔住了一樣,完全沒想到自己不是兵,並不需要遵守什么軍令……

看到被釘死在地上的學生時,她想她還不如死了;看到流著腸子死死扯住日軍的學生時,她想她還不如死了;看到死了還咬著頭發的學生時,她想她怎么還沒死……

死都不想看到那些,真的不是一種誇張的說法。

她已經麻木到,完全不知道什么叫怕了。

就像在場所有的孩子們一樣。

第五次進攻遲遲沒有來。很快,他們收到消息,原來是遲遲不到的增援終於來了,然而並不是他們設想中的趙登禹所領導的團河前線部隊,而是二十九軍副軍長佟麟閣的部隊,這意味著團河前線也遭到了攻擊,以至於趙登禹都脫不開身!

佟麟閣的夾擊拖住了前方的敵人,給了南苑兵營一線喘息的機會,可沒等大家緩過來,趙登禹向全師下達了全軍撤退的命令。

原來不知不覺間,南苑的東西北三面已經全部被圍,即使是趙登禹也沒有了力挽狂瀾的能力,無奈之下他只能下令全軍突圍,撤往北平。

放棄南苑。

此時,南苑兵營一千七百名學生兵,只剩不到八百人,平均年齡,不過十七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