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4章 川夜航(1 / 2)

百年家書 瘋丟子 2106 字 2023-02-19

天氣不好。

空襲剛剛過去一波,四面都是黑煙,江水上滿是浮木和殘骸,幾只船在上面緩緩劃動,一人撐桿,另外兩人就那塊板清理航道,大的殘骸撥開,小的就撈起來,有些時候撈到屍體了,就在船尾堆起來,有一個碼頭邊專門放屍體,白布帳幔下一片片死氣。

黎嘉駿看到一個年輕男人帶著一群孩子路過時,讓他們捂住口鼻,可不用他說,孩子們已經自動捂上了,那氣味實在不好聞。

也只有少數醫務人員捂多了,反而要摘下口罩透透氣。

瞿憲齋就透氣透到這兒來了,棚屋下,黎嘉駿正在歇腳。一艘船剛剛起航,下一波運輸緊鑼密鼓的准備起來,輪班的人頂了上去,她正糾結著先吃花生還是先吃紅棗。

結果瞿憲齋幫她選了,他一把拿走了花生,手也不洗在旁邊嘎嘣嘎嘣吃了起來:「你哥又去扯皮了?」

黎嘉駿咬著紅棗:「嗯……哪次不是。」

「還有多少要運?」

「……一小半。」她朝前面努努嘴,「那兒堆著。」

「還有這么多?!還剩沒幾天了啊!」瞿憲齋跳了起來。

「要不咋地,你來運?」黎嘉駿白了他一眼,累得什么火氣都發不出來,「這幾天你見我們好好休息嗎?」

「我說你,既然會護理,就到我這來,至少得閑還能好好睡一會兒,哪像你現在,什么職位都沒有,誰都能使喚一下,天天不是賣票買飯分饅頭,就是登記看桌守棚子……到我這兒你就只有一個活兒——給我遞箱子,哪兒不好了啊?」

黎嘉駿默默喝茶:「別把你泡妞那套放我身上,我有男朋友。」

「……」瞿憲齋頓了一頓,「我知道啊,你早說過了。」

「哦,那就當我自作多情吧。」黎嘉駿一點都不臉紅。

「不過你們都分開那么久了,想他不?」

死魚眼:「啥時候想?」

「對嘛,來給我當助手,你啥時候都能想啊!我不介意你在我面前想別的男人。」

「你手下那么多護士不夠你勾搭啊?」

「得不到的最好嘛。」

「卧槽……」黎嘉駿朝著江水大吼,「警察!」

「哈哈哈哈!」瞿憲齋在一邊笑得打跌,忽然拍拍她,「你哥來了。」

黎嘉駿回過頭,正看到二哥走過來,他身上臟兮兮的,徑直進了棚子,坐在了瞿憲齋旁邊,「來串門子啊?」他有氣無力的。

「是啊,這次沒傷員送來。」瞿憲齋聳聳肩,望向遠處的屍體堆。

二哥聞言,沉默了一會兒,點點頭道:「給我點葯,止痛的。」

瞿憲齋似笑非笑:「與其給你葯,不如你脫褲子讓我看看?」

「哦你這個禽獸男女通吃啊我哥都不放過?!」黎嘉駿在一旁大叫,「你騷擾我吧你放過我哥!」

「笨丫頭,看不出你哥忍著痛嗎?你啥時候聽我說他傷好了?」

「……哥!快脫!」黎嘉駿走過去。

二哥抱胸:「我脫褲子你湊過來干嘛!到底誰是禽獸!」

說完他和瞿憲齋手拉著手往流動醫院過去了。

黎嘉駿收了表情,臉又恢復了無人在旁時的僵硬,呆呆的望著江水。

快二十天了,情況並不樂觀。

自從校長帶夫人斷後回都,所有人撤離武漢後,原本就已經兵臨城下的武漢更是被直接拿下,至此武漢會戰的結果已經初見端倪,但是真正的輸贏卻還要看現在這最後一場硬仗,本來宜昌被退下來的士兵重重包圍著以確保貨物能全部運出,卻沒想到日軍並沒有打過來,來的只有飛機,源源不斷的飛機。

一邊奇怪與為何日軍不打過來,一面眾人卻被那瘋狂的空中禿鷲日日折磨,他們在航程范圍內瘋狂的追擊著視野中所有的船只和建築,這二十多天,所有人都在防空洞-碼頭兩點一線來回奔波,疲於奔命。

而江上的船只更是吃盡了苦頭,為此甚至想出了沿著懸崖峭壁航行的法子,借助視覺盲區來躲避飛機的轟炸,但饒是如此船只還是損失巨大,這么些天,就報廢了數艘。

可如果這樣,那速度就更慢了。

出門硝煙,進門防空洞。

她很多天沒聞到新鮮的空氣了,江風都吹不散城內前赴後繼的濃煙,而一想到即使回去,也要面臨重慶大轟炸無盡的躲避和硝煙,她就一陣心累。

然而所有人都在承受著一切,無一例外。

他們可能會做好一輩子都在這戰火中的准備,默默的就習慣了這一切;或者根本不會多想,只是這么被潛移默化下去。所以她不得不猜老天讓她穿越至此其實是為了懲罰她,她知道結果,卻得為這結果苦熬,壓根不想習慣這些。

會結束的,憑什么要習慣?

旁邊傳來一陣喧鬧聲,是一群人在檢票。

「我是卧鋪!我們買的是卧鋪!」一個男人抱著女兒大叫,「怎么他們和我女兒一個床位?!」

船員都是盧作孚公司的,這兩日這樣的人見了不少,一點都不動:「不好意思,現在已經沒有卧鋪了,一張床位上五個座,上個月就已經這么定了,你現在不如先上船,和臨近鋪位的人換一下,把你們全家換到一起去。」

「他們是坐票!我們是卧鋪的票!怎么可以坐到一起去!」

船員根本不理他:「你既然買了這班船的船票,那一律都是站票的票價!現在為了盡可能運更多的人,我們已經給所有船票降價了,我們只是沒時間印發新票據罷了,您若覺得虧了,可以把票轉給別人,您等公司發卧票去!」

那男人沒辦法,僵著臉噔噔蹬上了船。

一旁有工作人員感嘆:「一看就是有錢人,剛來就買得到票,真是。」

「有錢啥用,還不得跟人擠一張床?」另一人嗤笑。

下一班船噸位巨大,也是民生公司的,裝貨的人源源不斷,十一月了,還赤著上-身,仿佛感覺不到江風的濕冷。

黎嘉駿又吃了幾顆紅棗,走上前也開始幫著維持秩序,她穿著二哥不知哪里掏摸來的制服,遠比民生公司那些船員有威懾的多,看她過來,那些已經很熟的船員紛紛打招呼:「黎先生來啦?」「黎先生今日不拍照嗎?」

「太亂了,膠卷也不夠了。」黎嘉駿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