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4章(2 / 2)

百年家書 瘋丟子 1728 字 2023-02-19

黎嘉駿興奮過後,感覺心神俱疲,她疲憊的笑了笑,道了謝,轉身走了出去,晃盪了許久,看到遠處秦梓徽竟一路尋了過來:「你怎么還在這,我等等等不到,怕你忘了。」

「什么時候了?」

「五點多了,你不回家拿東西了?」

「哦……已經這個時候了……」黎嘉駿悵然,她看了看秦梓徽,「你怎么還穿著軍裝?」

「虎皮總要扯,今天好像也有些亂。」他說著,捕捉痕跡的往四處看看,果然有人經歷過壯丁風波,很多路人都下意識的躲遠點走。

黎嘉駿點點頭,忽然想起:「哎呀!我買了不少吃的!落在太子樓了!」

「這都能忘?你怎么了?」他沒等回答,就道,「你歇著,我去拿。」

「我也要去!」

「哎……你這一雙高跟鞋……罷了,來,可別扭了腳。」

兩人匆匆趕到太子樓拿了吃食,又匆匆往回趕,一路上黎嘉駿不停的左右張望,就盼著外公會不會回頭找她。

他是個念舊記恩的人,肯定會回來找的。

正想著,竟然真的在角落里看到一個剃著板寸的腦袋,往這邊探頭探腦。

是外公!他手里捏著帽子,腳邊放著那一大袋吃食,腋下竟然夾著那個人參盒子!

黎嘉駿一陣激動,她正要過去,卻見外公縮了一縮,有些畏懼的看著她身邊穿著軍裝的秦梓徽

她呼的冷靜了下來。

「怎么了?」見她老望著另一邊,秦梓徽問,「還發呆,快來不及了。」

「沒什么。」她微笑,垂下的手朝著外公擺了擺,又推了推,做了個「去吧」動作,隨後挽上秦梓徽的手臂,「我們走吧。」

走了幾步,再回頭,那個角落已經沒有人了。

白牆青瓦,雕欄畫棟,還是那番繾綣的樣子。

了卻一樁大事,黎嘉駿心情輕松又興奮,一家三口收拾了東西,等到六點半,約好的小轎車過來接他們。

此時的杭州水道密集,杭州火車站就在貼沙河上,那也是杭州的護城河,離他們居住的地方不遠,很快便到了,見時間還早,三人寄好了行李,在小三兒的強烈要求下,登上到旁邊一條小河的橋上去玩,此時天色已經漸暗,行人來來去去行色匆匆,背貨的,推車的,拉人的,絡繹不絕。

三人也不嫌擠,爬上這小石橋,黎嘉駿抱著小三兒,教她認橋上的字:「清,永,橋。」

「清,永,橋……」小三兒跟著念了幾遍,一抬頭,忽然很激動,「媽咪,媽咪,船,船!」

黎嘉駿也望去,看見有一支船隊,正從遠處的另一座橋下列隊過來,船相互連接著,船夫在前後撐著竹篙,一下,又一下,在湖面劃開金色的波紋,船夫以外的一些人,則在船頭燒飯,收衣服,或者也看著街邊的路人。

她看到了外公。

他的船在前面,他換了汗衫,精瘦的雙臂舉著竹篙,正表情嚴肅的撐船,可當他望向船頭時,卻又會咧嘴笑起來,眼神溫柔。

她順著他的眼神望過去,看到船頭一個年輕女子抱著一個虎頭虎腦的孩子,正笑意滿面的哄著。她的身邊的桌上,只擺了一小盆的咸菜,和兩碗黑黃的飯。

外婆穿著藏藍的薄衫,肩上有一大塊白色的補丁,赤著腳,她青絲滿頭,面如銀盆,夕陽撫在她的臉上,和著金色的波光,笑意瀲灧而清爽。

她的孩子,艾珈的大舅舅雙腿不停蹬著,外婆把他放在甲板上,轉身給外公扔了一塊布巾,外公接過,擦了擦頭上的汗。

外婆坐下來,把亂爬的大舅抱在懷里,拿起碗開始吃飯,她夾一根咸菜,可以配好幾口飯,等路過永昌橋時,已經一碗見底了。

她放下碗,擦了擦嘴就往後,接過外公手里的竹篙撐了起來,外公則幾步走到船頭,顧不上逗兒子,快速的塞起了飯,他更狠,吃了一口咸菜,仰頭就一大碗飯下肚了,隨後小心的蓋上了菜碗,一邊嚼一邊往外婆走。

外婆似是斥責了兩句,他露出了一臉憨厚的笑,還是接過了竹篙。

那就是養大她的老人們。

那就是走過那個時代,養大她的老人們。

即使衣衫襤褸,居無定所,可他們往前看著,眼神柔和清澈,滿是蓬勃的朝氣。

她的眼前已經一片模糊,那一葉扁舟無聲的劃過,寧靜的畫面背後,霧氣翻騰,叫聲駁雜,沒一會兒,就好像泛起了濃重的黑暗和血光。

那時候每個人的笑容都帶著苦澀,哭聲都帶著疲倦,然後笑不出,哭不出,麻木的生存,等到曙光吹散了烏雲,絕望變成了希望。

他們的苦澀中沒了悲傷,疲倦中沒了絕望。

她甚至知道,即使鶴發雞皮,垂垂老矣,他們那根撐過了百年黑暗的脊梁,依然鋼直如鐵,頂天立地。

這就是他們的一生。

黎嘉駿,公元一九一六年生人,逝於一九九零年。

同年,艾珈出生,二零一四年無故昏迷,醒於二零一六年。

山河猶在,青史不改。

閱盡生死,百年家書。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