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章六花飛21(1 / 2)

仵作嬌娘 薄月棲煙 5351 字 2023-02-21

第125章六花飛21

霍危樓不疾不徐的話應聲而斷。

他素來是極願與她親近之人,可此時被她攬住腰身,竟愣了好幾息胸口才生了些起伏,「幽幽——」

他沉聲開口,嗓子似更啞,可垂在身側的手卻未動。

薄若幽見狀手抱得更緊了些,臉頰在他胸口蹭了蹭,這才覺他身上竟沒了往日的暖意,只是他胸膛挺闊,與她想象之中一般寬厚硬實。

她沒說話,更往他身上靠近了些,這時,霍危樓手才抬起來,將她攬住,臂彎越收越緊,手在她背脊上游弋,而後將她深深扣在了懷里。

他低頭在她發頂深吸了口氣,又長長呼出,筆挺的背脊終於松活下來。

薄若幽幾乎能感覺到他輕薄綢衫之下硬實的肌理,羞澀在她眉眼間一閃而過,她語聲輕軟的道:「世子毒發之時失了神志,侯爺萬莫將他所言放在心上。」

霍危樓「嗯」了一聲,薄若幽話鋒一轉有些惱的道:「世子也實在太過放縱自己,此番所言雖是不清醒之時說的,可不知他從前有無此般念頭,世子從前在侯爺跟前最是乖順,等他此番好了,侯爺定要好好教訓他才好。」

說著她語聲一低,「我還從未聽過有人這般與侯爺說話,便是我都想替侯爺打他才好。」說完她臉頰又在霍危樓心口蹭了蹭,「侯爺是世上最好的兄長,他怎能如此令侯爺寒心。」

霍危樓胸膛極快的起伏了一下,似未想到她能如此安慰他,她前面所言不過故意說的輕松,又說霍輕鴻並非發自本心,又斥責霍輕鴻做錯了要替他出氣,可唯獨這最後一句,心疼之意溢於言表,才是她真正想說的,瞬間便撫慰到了他佯裝無礙之下的痛處。

他呼吸發緊,情愫在心底滿溢,喉頭梗住的苦澀終於在這時煙消雲散了,他又深吸口氣,一把將薄若幽抱起,往前走了兩步,將她放在了書案之上,此行令薄若幽微微一驚,她這般坐在書案之上,抬眸便能與他平視。

霍危樓眸色幽深的望著她,額頭幾乎快抵在她額上,薄若幽頓時心跳快了些,他卻沉著嗓子道:「適才都聽到了?」

薄若幽想到霍輕鴻所言的那些話,心底又有些酸楚,點頭「嗯」了一聲。

霍危樓唇角扯了扯,笑意頗為苦澀,「可覺害怕?」

薄若幽莫名,「為何害怕?」

霍危樓此時竟默然了一瞬,而後才道:「因他所言,並非皆是虛言。」

薄若幽回想霍輕鴻的話,不知哪些是氣話哪些是真的,霍危樓澀聲道:「我父親過世的早,他與我母親十分不睦,他也並非對外說的病亡。」

霍輕鴻說定國公乃是被長公主逼死的,薄若幽心底微驚,莫非是真的?

看她有些恍然意外之感,霍危樓便又傾身將她抱了住,她如今坐著高了些,下頜能落在他肩頭,他亦與她交頸而擁。

「我母親貴為長公主,婚嫁之初,是她看中的我父親,我父親對母親本無愛慕,卻不得不接受賜婚,成婚之初還算相敬如賓,可本朝規矩,做了駙馬之後,便不得在朝中手握實權,因此我父親雖然額外加封了定國公,卻不過是個閑差。」

「父親越來越消沉,待我出生之後才好了些許,可不過幾年,他又覺苦悶,在我妹妹出生後,他甚至起了納妾的心思,他將一個早年間有過交集的世交之女接回了府中。」

薄若幽心口一震,難怪霍輕鴻那時提到了「一家四口」,她彼時未曾上心,此刻方才明白原來是霍危樓曾有個妹妹,更想不出做為駙馬的定國公怎會如此一意孤行。

霍危樓繼續在她耳邊道:「我母親因此大怒,與父親鬧得不可開交,那時我妹妹還不滿一歲,因他們夫妻反目,下人看護不力,令我妹妹得了急病,很快便夭折了。」

薄若幽眼瞳一顫,忍不住抱住了他,霍危樓繼續道:「我母親因此悲痛欲絕,處死了父親的妾室,又囚禁了父親,以整個霍家的前程相逼,她想令父親認錯寫罪己書,可父親抵死不認,就這般過了大半年後……他上吊自殺了。」

薄若幽無論如何沒想到他父親竟是如此亡故,再想到此前霍危樓所言之語,她更覺心房震顫,霍危樓說過,他比她更想要穩固牢靠到不可撼動的情誼,當時聽來只覺霍危樓是想令她安心,卻未想過他或許當真發自本心這般想。

「父親死後,母親徹底崩潰,很快便患了瘋病,那時我十歲,日日侍在她身邊,她病情時好時壞,到了十二歲之時,好轉的更多了些,彼時長公主府無權無勢,僅靠著陛下對母親的些許體恤維持體面,霍國公府知曉當年內情,亦過的如履薄冰,那時,我決定上戰場。」

「後來我半年歸來一次,此前回來也沒什么,可自十五歲新年那次歸來之後,我母親便再也不願再見到我……」

薄若幽顫著聲問:「這是為何?」

霍危樓從她頸側退開,鳳眸晦暗難見明光,可他開口,語氣仍然是沉穩無波,「因我那時已有了幾分青年模樣,他們都說,我與父親生了一樣的眉眼,而母親只要一看到我便會病發,她恨極了父親,根本不能忍受與父親有些相似的我在眼前,病發之後,她一時歇斯底里的尋我父親,在她的想象之中,父親是個懦夫,他害死了妹妹之後便逃了,一時又全然忘記舊事,卻會不斷的傷害自己。」

薄若幽的心狠狠的揪了起來,「那坊間說的長公主常年患病……」

霍危樓頷首,「其實是瘋病,只是這些年她年紀大了,亦有些別的病狀。」

薄若幽不由抱緊了霍危樓,她恍惚之間想起,當初在青州,霍危樓第一次被侯府大夫人撞上之時眾人皆以為他會做怒,可他看著瘋瘋癲癲的大夫人,竟意外的斂了氣性。

她不由道:「那侯爺此前說要帶我去長公主府……」

霍危樓應聲,「便是想讓你知道,坊間傳言的高高在上的長公主殿下,如今不過是個神識不清的尋常婦人,想令你知道我母親是哪般模樣,亦不想令你畏懼那些虛名。」

薄若幽那時候不知這些,說要見長公主殿下,她只覺霍危樓太過心急,而長公主乃是人中龍鳳,金尊玉貴,無論是為難她亦或是喜歡她,她都覺難以招架,又哪里敢順從他?

而那時霍危樓的確說過,他只是想帶她去看看他母親是什么模樣。

薄若幽收緊了臂彎,她不知霍危樓這樣難,在看似天之驕子的貴胄出身背後,竟有個如此支離破碎的家,她有些抱歉,「侯爺若再帶我去,我一定隨侯爺去。」

霍危樓忍不住目光深重的望著她,「當真?」

到底是去見他母親,意義非凡,薄若幽被他如此一問,心底又有些遲疑,可他帶著希冀的目光卻令她心底的猶疑漸漸消了,她心一定,點頭,「當真。」

霍危樓一把將她攬了懷里,他似有些情動,薄若幽亦面上微紅,若說此前她從未想過成為他的夫人,那從此刻點頭起,她便算是松口了。

這下她當真生出些私相授受的隱秘羞恥之感,可如今她對他心意更篤,這些因忌諱禮教而生的心思倒也沒那般駭人,她一時明白過來話本子上的故事都是真的,不是那些才子佳人不懂禮數,是情誼到了這一步根本不及自控。

她手在他背脊上撫了撫,心境竟有種別樣的安然,哪怕親密如斯,也不似往日多有羞惱,甚至想給他更多撫慰,令他再不似片刻前那般難過。

「只要你願意,今日便帶你去。」

薄若幽聽的失笑,她可還記得是為了什么而來,見他心境好了許多,她便退開了些,「侯爺莫急,我今日其實是為了世子中的毒而來,我義父眼下用的法子可緩解中毒之苦,雖然不至於解毒,可能緩解一二也能令人多撐些時候,我是想來看看明公子可有了別的法子,若是沒有,便可讓義父過來瞧瞧他。」

霍危樓眉眼一動,「當真有用?」

薄若幽頷首,「義父眼下醫治的那人,已有好轉,尋常用葯用飯皆無礙,只是人與人到底不同,世子這邊如何,還得義父過來看看才好。」

霍危樓鳳眸頓時亮起,仿佛全然不記得那些誅心之言,薄若幽又忍不住心道,有這樣的兄長,霍輕鴻便是為了什么,都不該說出那樣的話。

「如此自然極好!」霍危樓立刻道:「眼下去接你義父過府可方便?」

薄若幽想了下,「義父眼下只怕在給黃家少爺治病,去了多半要等片刻。」

「這不礙事。」他劍眉微皺,沉聲道:「你也聽到了,他如今並不好受,你義父來了,或能替他緩解一二。」

薄若幽聽的心底一軟,很是誠懇的道:「侯爺當真是好兄長。」

霍危樓眸色一時有些深長,「他那些話,我從前從未聽過,也不知二叔曾經那樣交代過他,那搬言辭那時候看或許有些過於擔憂了,可如今看來卻是對的。我如今在朝中有此位,陛下不會允許我堂弟再握重權,這些年陛下對我放心,亦是因為我父親已經過世,而二叔不問世事,他亦是個無所事事的富貴閑人,但凡霍家有一貪權者,皆會招來猜忌。」

薄若幽想到這些神色亦嚴肅下來,又安撫他,「侯爺眼下莫要想這些,先替世子解毒為要,等以後好了,世子想如何也都還來得及。」

霍危樓點頭,轉身便出門去吩咐侍從接程蘊之過府,薄若幽看了看自己還坐在桌子上,面上一紅,連忙跳下地來。

外間霍危樓剛吩咐完侍從,便見福公公火急火燎的趕了過來,一見霍危樓便道:「侯爺,世子發病發糊塗了,您可千萬莫要將他說的放在心上。」

霍危樓平靜的點頭,「我知道,幽幽說她義父已有緩解毒發之法,我已命人去接了。」

福公公先應聲,又仔細看他神色,見他面上一副無狀模樣,很是憐惜的嘆了口氣,「侯爺從不將這些委屈表露在面上,可老奴很是心疼侯爺。」

霍危樓牽了牽唇,「我知道,去看著他吧,稍後等幽幽義父來了,我自會過去。」

福公公應聲,又仔細看他片刻,而後往書房內看了一眼,想明白什么之後,神色微松,而後才轉身離開,看著福公公的背影消失,霍危樓在門外站了站才轉身進去。

進門便見薄若幽人已站在了書案之前,她正在傾身看書案一角掛著的狼毫筆,纖細的指節拂過一排筆,令筆尖都晃動了起來,霍危樓忽然加快了腳步,在薄若幽聽到腳步聲還未反應過來之時,又一把將她抱在了懷中。

薄若幽人還背對著他,一時哭笑不得,這時霍危樓卻低下頭來,「我前世定是和尚。」

薄若幽懵了,「哎?」

「我前世一定是日日修佛念經,普渡眾生,積下了大功德,所以這輩子上蒼才會將你送到我跟前。」

薄若幽聽得目瞪口呆,還有些牙酸,然而她無情的揭穿他,「可我記得,侯爺說自己從屍山血海之中淌過來的,從不看佛經,亦不信佛。」

「我往日不信,從現在開始信。」

他越說越是靠近,幾乎想與她耳鬢廝磨,薄若幽覺得此般情形超出了她的預計,忍不住將他手從腰間扒下來,轉身道:「侯爺心境大好了?」

霍危樓即便覺的寒心,也不過那幾瞬,且霍輕鴻本性如何他最是知道,這些話的確勾起了些陳年舊事來,他卻並不會因此生怨,若非薄若幽溫柔相待,他只怕還不讓自己傷懷那般久,更不會露出分毫,至此刻,自然就更不會還沉湎其中。

少年上戰場,後又掌權多年,早已淬煉的一副鋼鐵心性,最信賴之人或許能在他身上劃上一道血口子,可他卻早已修得一套自我療愈之法,毫無意義的委屈傷痛,於他而言乃是懦夫行徑,然而如果能讓薄若幽再親近待之,他便願展露些許給她看,他想要她的親近溫柔。

他望著薄若幽,劍眉蹙著,神情配上他高大英挺的身量,莫名顯得委屈,「也不算好。」

薄若幽仔仔細細看他,很快便道,「侯爺休想騙我——」

霍危樓見未哄住她,便忍不住上前,將她留在了自己與書案之間,手臂一合,將她圈在了懷中,薄若幽哎哎的推他,霍危樓此番倒是規矩的很,只沉聲道:「就抱一會兒,你不知我日思夜想便是如此攬你在懷。」

薄若幽手上便失了力道,無奈道:「這便是侯爺想的不合時宜之事?」

霍危樓忍不住笑了,「這也算一件,你若想知道別的,那我……」

薄若幽忙道:「不不不,我不想知道。」

……

程蘊之到了侯府門口,便見霍危樓和薄若幽一起在門口迎接,程蘊之心底暗哼了一聲,從前薄若幽受傷之時,他便對霍危樓有些警惕,如今看來,當初的警惕果然是對的。

程蘊之下馬車,待要給霍危樓行禮,霍危樓立刻快步上前扶住,「先生不必多禮,此番還要請先生救人——」

程蘊之見他識趣,不由滿意了一分,說起看病,也頗為肅然,直言自己的法子暫時是治標不治本,霍危樓亦將霍輕鴻之境況告知程蘊之,程蘊之一聽,只覺治標的法子對眼下的霍輕鴻也稱得上是救命了。

一行人快步入了客院。

福公公聞聲立刻迎出來,自然對程蘊之又是一番恭維,他是在皇室侍候多年的人,幾番笑談便能令程蘊之身心舒泰,程蘊之又本是好相與之人,待進了廳門,亦是打定主意要花十二分力氣給霍輕鴻看病才行。

明歸瀾坐著輪椅上前來問安,程蘊之點了點頭,往榻上一看,又聽到霍輕鴻有氣無力的念著什么,福公公忙道:「世子毒發難受好幾日了,侯爺為了他好,不給黃金膏,世子如今神志全失,對侯爺頗為不滿。」

霍輕鴻早就說不出連續的語句了,才不過幾日,已瘦的皮包骨頭,鬢發散亂,眼下青黑,面上灰白,躺在那里身體始終輕顫著抽搐,卻無力氣做更大的掙扎,眼角淚珠兒不斷,也不知是忍不住還是真的想哭。

程蘊之看了一眼,「是正常的,我聽聞坊間有些毒發了,而後逼父母去買黃金膏來,若是不去,便拿刀傷人,這毒毒發之時厲害,再強的意志都難以自控。」

福公公忙不迭應是,又去看最後面站著的霍危樓,霍危樓人站在門口,面容隱沒在昏光之中看不真切,他還是心疼的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