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瑟緩緩接過酒囊來,道了謝,又怔忡許久,方才拔開囊塞,仰脖喝下一大口酒。
酒很烈,是軍中士兵最愛的燒刀子酒,於今夜暢飲,真是再好不過。
錦瑟抱著酒囊,低頭輕笑起來。
見過了他安然無恙的人,參加了他的婚禮,喝了他的喜酒,終究,也足夠了。
該滿足了。
那天晚上,慕容槿風沒有再來找她。錦瑟雖微微有些意外,卻也求之不得。
從後半夜她便開始往城里走,可是右腿已經痛到毫無知覺,行路萬分艱難,一直到翌日早晨,她才終於回到城中,已經又是一身狼狽。
她身上沒什么銀兩,唯有搜出了身上僅余的一些飾物,加上身上的那身近衛服一起拿去當,沒想到卻只能當到五兩銀子。
五兩銀子,根本不夠她回青越。
錦瑟站在當櫃外出神,那掌櫃上下打量了她一番,目光停留在她頭上僅余的一支素玉釵上,方道:「姑娘,若真是缺錢,便將你頭上那支釵摘下來,小老兒可考慮再給你五兩銀子。」
錦瑟怔了怔,抬手撫上自己頭上的玉釵。那是姐姐送給她的最後一件生辰禮物,她從來舍不得離身,想了想,還是搖搖頭,轉身走出了當鋪。
用一兩銀子買了一大包仲離特有的饃餅當干糧,又使二兩銀子買了一頭驢,將最後二兩銀子兌成銅板,錦瑟就這樣上路了。
驢子自然比不得馬,卻因錦瑟如今腿腳受了傷,成了再好不過的代步工具。唯一讓人憂慮的是這頭驢走得太慢,吃得又多,每日錦瑟喂給它的饃餅比自己吃的整整多出兩倍。找這樣算下去,再走不過十日,她准備的干糧就會吃完,而這頭驢子不過馱著她走了十分之一不到的路程。就算再將剩下的盤纏都用來買糧食,也是不夠回到那依山的。
錦瑟覺得很愁,每每犯愁得厲害時,便總是吃不下東西,那頭驢子便會伺機再從她手里搶了吃的去,吃得多了,腳程仍不見加快半分,於是錦瑟愈發的犯愁。
直到有一天早晨,她自晚上露宿的地方醒來,身邊竟連驢子的蹤影也沒有了,方圓五里之內亦不見人煙。沒有驢子走不了,沒了干糧更走不了,於是錦瑟愈發沒了力氣,仍舊躺在原處,只想著聽天由命。
沒想到卻因禍得福,第二天她就遇上了一隊過路的商旅,大約是她臉上臟身上舊的模樣實在太讓人可憐,那隊商旅就帶上了她,到了夜間投棧也算上錦瑟一份。
自此,錦瑟才終於得以靠別人的救助,不再風餐露宿。
這天晚上她痛痛快快洗了澡,商隊中的女眷又借了她兩身衣衫,整個人才終於又整潔起來。沒想到沐浴換衫出來,商隊中年紀稍長的女眷看她的眼神便都不一樣了。
「哎喲,我只當我們揀了個野丫頭,卻未料竟是個十足的大美人呢!」
「可不是,瞧這模樣俊得,真是要將公子的幾位夫人都比下去了!」
她們口中的公子是此商隊的領頭人,姓商,名南承,約莫三十的年紀,生得亦是一副翩翩公子的模樣,卻沒有什么公子哥做派,單看他親自領商隊從仲離前往青越送貨物,便瞧得出是個能吃苦的人物。
幾個婆子將錦瑟上上下下打量了許久,又有人道:
「模樣是生得俏,只可惜啊,實在太瘦了些,可見這一路上必定吃了許多苦,回頭定要好好養養身子。」
「養身子這事哪還用你我/操心?依我看啊,就沖這姑娘這模樣,很快你我都要尊稱她一聲主子了!」
幾個婆子頓時都心領神會的笑起來,錦瑟心頭卻微微一緊:「各位嬸子這話是何意思?」
其中一人上前拉了錦瑟的手道:「我們家公子啊,是個憐香惜玉的主。你這個模樣,被他瞧見了,能不喜歡嗎?到那時,你吃香的喝辣的的不說,我們不得叫你一聲主子嗎?」
錦瑟驀地變了臉色,縮回自己的手:「還請眾位主子莫要瞎說。」
幾個婆子見狀,只道她是害羞,又嘻嘻哈哈說了幾句,便各自散了。
錦瑟沒想到當天晚上,商南承忽而就讓人找了她。
錦瑟腿腳仍是不好,一瘸一拐的走去見他時,他正坐在客棧花園之中賞月,抬眸見到錦瑟,淡淡指了指對面的座位:「坐。」
錦瑟依言坐了下來。
其實救起錦瑟的時候,他只是看了一眼點了個頭,兩個人根本十足陌生,他卻半分陌生的神態也沒有,看著錦瑟,淡淡道:「敢問姑娘貴姓?」
錦瑟頓了頓,道:「姓梅。」
商南承抬眸,沉靜的目光自錦瑟臉上掃過,忽而淡淡勾起了嘴角:「尚某並無惡意,為何姑娘卻要報上假姓?」
此人眼光實在銳利,錦瑟沉吟片刻,又道:「是我小心之心了,我姓金。」
商南承淡淡點了點頭,又道:「不知金姑娘家住何處,家中還有些什么人?」
錦瑟驀地想起下午時分那幾個婆子說過的話,心頭不由得又防備了幾分:「我家在青越,家中父母俱在,還有三位兄長。」
商南承仍舊點了點頭,似乎對錦瑟的話照單全收:「那金姑娘可曾許了人家?」
錦瑟心頭的防備驀地就蔓延到四肢百骸:「自然是許了。我此次去仲離,原本就是為了尋找我未婚夫婿,沒想到半道卻被賊人搶去了財物,無法繼續前行,亦無法返家。幸虧遇上了公子一行人,否則如今,小女子只怕已經葬身野外了。」
商南承忽而點頭輕笑起來,那笑看在錦瑟眼中實在是有些意味深長,她心頭不由得又生出另一層防備,卻又聽商南承道:「我看姑娘的模樣,亦是大戶人家出身,住在下房只怕委屈了姑娘。我已命人另撥一間上房,已准備妥當,姑娘可以入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