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東海洛檀(2 / 2)

落神賦 朝情慕楚 2573 字 2023-02-21

若他不是仙,那是……

眾仙的目光望向其身後那一頭同樣悠閑地落地,然後就著一旁天帝珍愛的仙坪啃了一口綠草,在嘴里慢悠悠地嚼啊嚼的灰驢。

無數顆心肝巨顫,隨後有人認出了來人。

「小仙見過弈樵上神。」

弈樵,上古洪荒之時,碧海孕育出的唯一一個天地之靈,歷經千萬年化為人形,由父神親自撫養長大,之後更與尊神曦和以及魔尊長淵成為了四海八荒人盡皆知的摯友。雖然退隱六界,但其仍是為數不多的幾位上神之一,且其輩分之高,連尊神曦和都有所不及。

因此,弈樵乃是如今在世的最為年邁的一位神仙。

一人出聲,眾仙恍然回神,紛紛上前道禮。

弈樵擺了擺手,道:「你們這樣弄得我覺得自己很老。罷了罷了,你們方才在說些什么?此番廣胤成年,曦和也要來摻和?」

這等平日里難得一見的上神出現在眼前,眾仙雖然激動緊張,卻也絲毫不敢怠慢,一位老仙上前再行了個禮,恭恭敬敬地回答道:「回上神的話,我等只是聽聞,三月後太子殿下行成年之禮,天帝發帖特邀洛檀洲的那一位前來天宮觀禮,且為此特地將筵席設於龍變梵度天。方才我等正討論此事,期盼能在筵席之上一睹尊神風采,以慰己心。」

弈樵唔了一唔,道:「前幾日我掐指算了算,那丫頭似有鴻運當頭,難道這便是開始?」

眼前的上神如此稱呼那位尊神,眾仙皆低著頭不知該不該接話,沉默了半晌,才曉得上神這話壓根兒不是對他們說的,而是對那頭一直低著頭啃著仙坪的灰驢。

正尷尬得不知如何是好,眼前的上神似乎看出了他們的窘態,善解人意地牽著驢子轉身走了,一邊走一邊自言自語道:「倘若我果真算對了,那么前些日子在她那兒算出來的紅鸞星動亦能成真。嘖嘖,若果真事成,咱便在她屋前吃一個月的草,你不是最愛她那兒的紫藤蘿葉么,讓她都給你吃……」

目送那一人一驢漸行漸遠,眾仙松了一口氣,其中一位道:「今日必然是吉星高照,讓我等見著了弈樵上神,這運氣總會越來越好,想來到得太子殿下成年禮上,咱們也必然能見著尊神了。」

另一人接口道:「是啊,此番太子殿下成人,朝會上大大小小的仙官都得了帖子,如此大好的機會,即便拼著被梵度天的靈氣灼傷,也得去尊神面前走一遭,即便無法給她老人家留下印象,自個兒能瞧見這四海八荒獨一無二的尊神,也算是此生不虛呀。」

眾仙皆點頭稱是,再瞧了瞧時辰,發覺日已當空,相互道了別,便各自散去,僅有長年負責殿前打理的仙娥們偶爾來往,常融殿前重歸清靜。

此時,那些神仙們口中四海八荒獨一無二的尊神,正坐在洛檀洲一棵雪櫧樹上,與樹下坐著的一名男子有一搭沒一搭地閑磕牙。

男子紫眸銀發,面容俊美英挺,一身紫黑色的長袍,十指指甲漆黑,眉心一枚精致的暗紫色火焰烙印,肩上落了幾顆雪珠子似的雪櫧樹葉,閑閑地坐在樹底的氣根上,手中把玩著一顆拳頭大小的夜明珠。

洛檀洲在東海之上,乃是天界尊神曦和的住處,是一處天地靈氣極盛的仙鄉,其靈氣之濃郁,僅有天宮第三十三天玉清境才能與之相比。因此,即便東海自古以來便是生氣旺盛,卻未有幾個神仙敢於輕易接近洛檀洲,也因此,洛檀洲與南荒之中的落神澗並稱為天界兩大清靜聖地,據說比之西方梵境更能讓人修身養性。

雪櫧樹冠蓋方圓十余丈,銀枝雪葉,氣澤溫和醇厚,尚是上古洪荒之時母神親手種下,已算得上是四海八荒草木之靈的老祖宗。樹下的紫眸男子,也就是數萬年來六界之中煞名最盛的魔尊長淵,將手中的夜明珠拋起來,接住,再拋起來,再接住,然後將其往旁邊一扔,抬起頭,在上方一片白瑩瑩的樹冠中尋見一雙搖晃著的極小的鞋底。他掀了掀眉毛,一股沉淀了千萬年的邪氣自然而然地自其眼中流露,張口:「你在上面做什么?」

「白笙說他身上太重了,叫我幫他摘幾顆大葉子下來。」纖巧軟膩的童音從樹上傳下來,小姑娘坐在樹冠上,搖晃著雙腿,撥開下方的枝葉,扔了一堆白瑩瑩的雪珠子下去,「幫我收著,回頭給幽都送去。前些日子冥河的靈氣壓不住死穢之氣,渺祝來我這兒下棋,對這滿樹的葉子可眼饞得緊。」

長淵隨手一揮,上方兜頭砸下來的一堆比腦袋還要大的雪櫧葉便漂浮在了空中,緩緩地落在地上,他勾唇笑了笑:「你家白笙可是六界唯一一株雪櫧樹,更由母神澆灌萬年,是六界至寶,自然會有人眼紅。」

頭頂上又是一顆碩大的雪珠子落下來,他伸手接住,那雪珠光澤瑩潤,皆為靈氣凝聚而成的實體,雖然不至於灼傷他的手,但沾上了也陣陣發熱。他掂了掂,換了一個更為舒適的姿勢靠在樹下,半仰起頭,似笑非笑地道:「我聽聞,天族的太子廣胤,再過三個月便要滿三萬歲了?」

「是啊。」上方晃著的小腳依舊沒有停下來,童音軟軟的,卻帶著一股莫名的老成,「雖說這太子廣胤我並未見過,但聽聞千年前妖界舉兵上天,天帝為了歷練廣胤,讓他帶兵迎戰,孰料這廣胤很有一番本事,不僅將三萬妖兵打得如喪家之犬,還在他們妖界大門口立了柄神劍,偏偏妖界眾人還對其束手無策,他們一旦要出門便只能繞道而行,可將九君一個個氣得頭疼。」

「聽你這口氣,他的行事作風,你倒是很激賞。」

「激賞卻不至於,只是他身為天族太子,自然得有些膽識魄力,否則將來如何執掌天界?」上方的枝葉嘩啦一響,一個白色的小身影輕飄飄地落在了地上,小姑娘大約四五歲的模樣,其神韻卻遠非其表面年齡所能桎梏,容貌生得極其靈巧好看,紫藤蘿花瓣編成的細繩與漆黑的頭發編織在一起,肌膚如其懷中的雪珠子一般泛著瑩白的潤光。

隨著她落地的動作,周圍的靈氣皆如水流一般浮動了片刻。

曦和抱著一顆比自己的臉還要大上許多的雪珠子,輕輕呼出一口氣,將其滾在了一邊,拍了拍手,在凸起的氣根上坐下,小臉上神色淡淡的,道:「如今的天界能人甚多,若是沒些本事,如何鎮得住底下那些神仙?」

長淵挑起眉頭一笑:「我倒是忘了,在這方面,你才是過來人。」頓了一頓,「話說回來,你當真不記得三千年前下界之時做了些什么?」

「封神印松動,我耗盡一身法力將魔神重新鎖進去,那一世的事情,我半點都不記得了。」曦和撥了撥額前的碎發,渾不在意,「怎么忽然問起這個?」

「許久之前我與那廣胤見過一面,在他的身上……」長淵見曦和詢問地看過來,話音止住,紫色的眸中掠過一抹玩味的笑意,「沒什么,你每萬年歷經一輪涅槃,歲月於你不過是過眼雲煙,僅僅一世瑣事,不記得也沒甚大不了的,若是日後有機緣,必然會再想起來。」

一旁有兩只雪白的兔子蹦過來,推著散落一地的雪櫧樹葉滾進藤簍里,一名青衣女子行來,在二人之間擺了一張矮幾,上面添了茶點。曦和拿了面前的月酥,掀了掀眼皮看他,似笑非笑:「魔尊啊魔尊,你何時竟也學會了西方梵境那一套說辭?」

長淵隨意地笑了笑,道:「天帝前幾日居然給你遞了帖子,邀你前往天宮觀那小太子的成年禮……若是我沒記錯,距你上一次涅槃,也不過千年。」端起桌上的暖茶,那紫色的眸子上下打量她一番,「你可是要這樣去赴天帝的宴?」

曦和皮笑肉不笑:「再過半年,這副身子就能長成原狀了,你在擔心什么?」雪白的衣袖輕輕一揚,一陣風自下而上卷過,四五歲孩童的身體霎時抽長,及至足踝的墨發披下,玉足微動,光影之中浮現出一張桃李之年的絕世容顏。

「何況——」紫藤蘿的花瓣在發間飛揚,女子輕輕踏出一步,如玉一般的面孔已無稚嫩之氣,取而代之的是一股經年沉淀的雅致與沉凝,她微微彎下腰,注視著長淵的雙眼,眼角不經意間流露出一抹淡淡的幾乎是目空一切的笑意,「我自洪荒末年存世至今,看了這么多任的天帝,不過是個三萬歲的太子,又何必費力與他周旋?」

樹下起風,雪櫧樹上珠葉輕動,碰撞中有銀鈴一般的聲音響起,四周藤蘿風動,紫霧隨著靈氣彌散。

「那很好。」長淵放下茶盞,發出「嗒」的一聲輕響,靠在樹干上,閑閑開口,「不過我得先提醒你,凡事總有些無法掌控在手中的,那廣胤,你眼下是未曾見過,等你見過他了……呵。」紫眸中掠過一絲難以察覺的興味,他對上曦和的雙眼,「正巧,我也無聊許久了,便等著三月後,在那九重天宮上,看一出好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