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萬年寂夢(1 / 2)

落神賦 朝情慕楚 1738 字 2023-02-21

司命嘴角劇烈地一抽,默默地退到一邊目光掃向別處,表示他什么都沒瞧見。

廣胤低頭看著眼前的景象,眉頭飛快地一跳,一抹鮮明的笑意在面上迅速地掠過,轉瞬之間便已經掩飾得很好,露出慣常溫和還帶著一點點驚訝的表情。

曦和陷在泥漿里,兩手攀著跟前的地面,面色鐵青地撐著自己向上浮。

廣胤咳了一聲,掩去笑意,彎下身,也不顧她身上的泥水,伸出手來拉住她的胳膊:「來。」

曦和遲疑了一下,便將泥糊糊的袖子從坑里抬起來,攀住了廣胤的手臂。

廣胤一笑,手上微微用力,便將她整個兒從泥坑里托起來,擱在了地上。

「不准笑。」

廣胤微微揚起嘴角:「我沒笑。」

稀薄的泥水順著長長的頭發流下來,滴落在黃土地上,曦和面色鐵青地盯了他半晌,然後轉向一邊假裝自己不存在的司命:「你也不准笑!」

司命綳緊臉:「小殿下我真沒笑。」

廣胤看了他一眼,眼中尚存著一絲笑意,卻還是做出一副不悅的模樣來:「你這里何時挖出這么一個洞來,為何不早作提醒?」

司命道:「小仙方才是想要提醒的來著,但小殿下落腳太快了……」眼見著曦和又面色陰沉地看過來,連忙咳了兩聲解釋道,「這里原本是有一根木樁子撐著水車的,但小仙覺得它礙事所以前些日子將它給挪走了,留了個坑還沒來得及填上,恰巧這兩日二十一天又連下了幾場雨,就將它給這么填平了。」

廣胤轉向曦和,蹲下身子來看她,見她一身濕噠噠的正往下滴水,連頭發上都被泥漿摻和了,不由得再次莞爾:「去洗一下么?」

司命連忙道:「小殿下請放心,小仙這里雖然簡陋,但浴桶還是有的,若是小殿下需要,小仙立刻讓人辟一間房間出來。」

廣胤詢問地看向她。

曦和擰了擰濕噠噠的衣裳,問道:「你這里可有能穿的衣裳?」

司命想了想,面色有些艱難:「二十一天沒有幼童,這一時半會兒也找不著合適的衣裳,要不小殿下你將就將就,就裹著寬松點兒的袍子出來?」

曦和再看了看自己身上,癟了癟嘴:「好罷,那你幫我打一桶水,我洗干凈再走。」

於是司命便支使著兩名書童顛顛地燒水去了。

想來是因為害得曦和掉到坑里而心存內疚,或是不想得罪兩位身份不同尋常的殿下,司命特地打破自己立下的規矩,用仙術燒了一大桶熱水出來,還辟了一間干凈的房間給曦和用。廣胤原本跟在她身後問她需不需要自己幫忙,可惜曦和半句話都沒理他,直接將房門「嘭」地一聲關上,差點將司命本就不算高挺的鼻梁給砸成一坨肉餅。廣胤倒也渾不在意,在房門外與司命有一搭沒一搭地閑磕牙,聽見房內細細的水聲,不經意地一笑,然後看了司命一眼,一句「前廳的碗筷還未收拾」就將他打發走了,自己則燙了一壺茶,挑了個閑適的姿勢,優哉游哉地喝了起來。

房間內,曦和泡在浴桶里,滿屋子的水汽蒸得她臉上發熱,換下來的衣裳扔在一旁,上面沾滿了泥漿。

司命准備好的干凈衣物擱在屏風上,是從一位女神仙那里借來的麻布長裙,先前他還拿著那裙子按照她的身量比了比,想了半晌,還是覺得應該讓曦和在身上裹一裹,然後將下面多出來的一大截裁掉。二十一天沒有孩童,能勉強找出一位女神仙已是十分不易,她向來不是個挑剔的神仙,便也將就著同意了。

白色的水蒸氣從水面上浮起,氤氳著她的臉,身體在適宜的溫度下很快放松下來,腦子里便開始胡思亂想。

她曾經來過天宮過很多次,對這里雖然算不上如數家珍,卻也絕不陌生,然而,她這才是頭一次發現天宮的水與下界不同。

自從父神與母神羽化,她被托付給第一任的天帝,那個時候神魔之間的界限都不甚清楚,諸方混戰廝殺,幾乎沒有一處安寧的地方,即便是自詡天族的神仙,身上也帶著極重的凶戾之氣。那時的天帝還不是天帝,只是洪荒時候一位頗有戰名的神祗,後來魔神閻燼被封印,各方勢力分化,這才有了如今的天宮。第一任的天帝於她有養育之恩,因此在很長一段時間內與天族來往密切,可她卻並未隨天帝一脈住在天宮,而是留在了從前雙親居住的洛檀洲上。因此,此番在廣胤的強留之下,倒是她第一次住在天宮。

直到此時她才發現,對於天宮,她從來都沒有半分感情,這里與凡界,與其他任何地方都沒有什么不同,即便她常有出入,但始終都將自己當成一個客人,她只是路過此地,僅僅是路過而已。

而現在突然住下來,而且一時半會兒也找不出跟廣胤告辭的理由,她忽然覺得,似乎應該好好熟悉一下這里。這種情緒非常的微妙,似乎產生於廣胤牽起她的手的那一刻,而當她意識到這個念頭的時候,又想不通自己為何會這樣想。

也許是廣胤對她太好了罷。

曦和靠在浴桶邊上,閉起眼睛,輕輕舒出一口氣。

自出生以來,數十萬年過去,又歷經無數次涅槃,她對於許多事情的記憶都已經很稀薄。她只依稀記得幼時與雙親在一起時的那種感受,卻幾乎要將他們的模樣都淡忘。上古時候的神仙一個接一個地羽化,最終只留下了弈樵和長淵始終在她身邊,後來又有了青櫻和嬰勺。他們一直陪伴在她的周圍,可這個突然冒出來自稱是她徒弟的廣胤,他所給予的陪伴卻又是與他們不同的。數十萬年間,她從未感到過孤獨,可偏偏是這兩日,廣胤在她的身邊,為她點燈,給她做飯,教她燒菜,帶她出來玩,她才忽然覺得,在過去的那數十萬年間,自己似乎永遠都是一個人。

這種念頭冒出來之後,她腦中似乎隱約飄過一抹熟悉的感覺,然而幾乎是立刻,一股深入骨髓的驚悸從心底泛起,穿透肌骨刺入每一片神經。

心頭那一抹暖意霎時消失不見,她微微打了個抖,睜開眼睛,從水里撩起頭發,起身,輕輕一招手,屏風上的衣裳便落在了手中。

她將衣裳半抖開,在身上比了比,眉頭微微一動,一陣風卷過,木桶內尚有余熱的水泛起圈圈漣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