曦和閉了閉眼睛,抬起右手,手心有紫色的瑩光凝聚,然後脫離她的手掌,升上天頂。紫光猶如水波一般,以光球為中心,自天頂鋪開,巨大的結界將整個凡世都包裹在內,瑩亮的光華掠過,然後隱沒。
江疑靜靜地注視著這一切。
「此結界可阻擋一切上古之人進入,閻燼亦不例外。」她道,「我此去恐怕無法在他此生之內回來,只能以此護他一世。」她輕輕吐出一口氣,看向江疑,「此地有你在,我也放心,還請你護他一世周全。」
隔著冰罩,他似乎看見她面上有水滴滑下,卻無法與外頭的雨水分清,江疑正色,撩起袍子在空中跪下,端端正正地拜了一拜,行了一個大禮:「小神力所能及之內,必定不負尊神所托。」
「她」微微頷首,不知是心中枯冷還是布此結界太耗法力,面色有些蒼白,眼眶卻不知為何有些發紅,望了望四周的景象:「罷了,這一段便當做戲文里頭的橋段,不過區區十余年,我也不怕忘不了。日後他是天族的太子,我是洛檀洲的尊神,一個在天宮,一個在東海,也不必再相見了。」
眼見著「她」的身形變得越來越虛幻,江疑跪著,只能看到她的腳尖,見她轉過了身,鄭重道:「恭送尊神。」再抬頭,「她」已經消失在了此方天地之間。
一邊始終看戲未曾挪動過的曦和怔忡在原地,直至江疑離開,都沒能回過神來。
眼前一道金光鋪來,一股大力將她推離了此地,眼前風雨漸遠,一陣天旋地轉,再睜眼時,自己已經落在了一副堅硬的胸膛里,頭頂是黑黢黢的山洞。
終於出來了。
將曦和穩穩地接在懷里,廣胤看了看她的神色,發現她有些出神,拍了拍她的臉頰:「還好么?」
曦和望向廣胤的臉,怔了片刻,然後腳下落地:「還好。」
江疑連忙湊過來,問道:「尊神可有如願尋得答案?」
她從廣胤手里接過靈鏡,正反面看了看,道:「我方才在鏡中看見,這天祈朝有結界。」
「結界?」江疑一怔,皺起眉頭沉吟,似乎想起了什么,一敲手心,道,「說起這個,尊神您三千年前離開之時確實設了一個結界來著。」
廣胤一愣:「你自己設下的?」
曦和點了點頭,看著靈鏡中自己的倒影:「鏡子是這么說的。我看見,我當年布下的結界乃是封神域,一切生於洪荒的人皆不可進入結界之內,我自己亦不例外。但三千年過去,結界已經基本失效,但仍存一部分法力,因此我順利進入天祈朝,卻無法使用法力。」
江疑道:「大約是因為三千年前尊神與魔神一戰傷了元神,這才致使結界靈力衰退。」
「或許罷。」曦和揉了揉眉心,看向廣胤,「我自己先前並未察覺,即便猜到有結界卻也從未往封神域這方面想。這個咒術已經太過久遠,乃是以施術者一魄為祭才能催動,極傷元氣,我幼時同父神學了,卻並未用過。」
廣胤神色一緊。
「也不知為何三千年前忽然用了此術,真是……」曦和敲了敲腦袋,「按理來說我這一把年紀,數萬年來也未曾沖動過幾回了,難得使了兩把刷子竟然還忘得一干二凈,委實有些不甘心。」
廣胤凝視著她,垂在身側的手緊了緊。
江疑面露喟嘆,那神色說不上是喜悅,反而有些淡淡的悵然:「尊神當年……」說到這里,不由自主地看了廣胤一眼,「當年布下這結界一走了之,當真就沒再回來看一眼,小神起先還以為尊神是真的不願再回此地,後來才曉得是傷重休養去了。當初太子殿下在凡界,可是足足等了尊神六十年啊。」
曦和頓了頓。
江疑繼續道:「那……既然已經知曉了根由,尊神是否要上天頂,將這結界撤了?」
曦和搖了搖頭,道:「暫時不必。我至今記不起三千年前的事,不知當初為何非得布下封神域,若是枉然拆毀,怕引出其他事端。」
江疑沉吟道:「尊神說得在理。小神記得當年尊神布下結界之時,說的乃是要護太子殿下周全。」余光瞥見廣胤神色微變,他咳了咳,繼續道,「但這內中必然有其他原因,恐怕只有太子殿下和尊神知道了。」
解決了這樁事,三人心頭皆落下一塊大石,江疑嫌外頭雨大,鑽回江底逍遙去了。廣胤原本想要將靈鏡隨身帶著,以備不時之需,但曦和說靈鏡已然殘破至斯,光靠這白旭山的一抹靈氣養著,若是貿然將其取出,怕是會徹底報廢,便將鏡子隨手擱在石台上,再用法力將那石室嚴嚴實實地封住,才放心離開。
雲端上,曦和遠遠地望了一眼逐漸消失在視線之外的白旭山,看了一眼廣胤,問道:「你知不知道,我當初為何要布下封神域?」
「不知。」
「我在靈鏡中瞧見,我對江疑說,要以這結界護你周全。不過,你當初只是一個在凡界歷劫的神仙,*凡胎的,有什么危險須得以封神域相護?」
「那就要問你了。」廣胤的目光望著天際的煙雨,神色顯得有些冷淡。
曦和低著頭沉吟,並未注意到他的神色和語氣,喃喃道:「那時候,我確確實實是因為封神印松動而離開的,但那畫面里,我怎么好像……哭了?」
廣胤微微一頓,牽著她的手微微一緊,注意到她的目光看過來,挪開了臉,目光不知望向何處。
曦和皺了皺眉,腦中回放著三千年前她在雨幕中轉身的那一瞬間,想了想,道:「或許,是雨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