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旭三言兩語地講訴了他當初冒充唐曉的經過，看似簡單輕巧。對於他當時的自卑和渴望只字未提。

但羅軒還是問了，「你當時只有初中學歷，就算拿著我的文憑，面試時你就不會怯場嗎？很多大學生面試都還會緊張的，你倒是膽大。而且找到一份工作，又怎么能有能力勝任呢？」

唐旭閉上眼睛仿佛依舊能感受到第一次面試時的緊張和窘迫，他說：「我總共面試了一百零三場，經歷多了，也就能應付得過來了。」他沮喪過，試圖放棄過，只有一個文憑，沒有相符的實力，他還沒有開始工作就遭到嘲諷。不是所有的面試人員都那么友好，他預想到自己的面試可能會有些糟糕，所以一開始面的都是中小型的公司，但沒想到結果會那么糟糕。

當他在工地上工作的時候，即使不會講話，只要能出力氣，工友和監工的態度都不會太差，而且因為是干體力活，很多人會看在他年紀小的份上謙讓著他。到後來他漸漸長大，力氣更大，會做的事情更多，他得到的薪資和尊重也就更多。

然而當他去面試時，發現一切不但要重頭再來，而且更加艱難。他發現比起工友們滿口臟話的咒罵，那些穿著西裝革履的面試人員鄙夷的眼神讓他更難受。

他無比羞愧，有時候他會後悔偷了唐曉的身份，但更多的時候是不甘心。

他一遍遍地拿起唐曉的大學書籍，從羨慕欣喜到郁悶頭疼到懊惱咒罵再到最後的心平氣和。他曾經有一段時間在瘋狂地補充自己的知識，將唐曉所有的書本都背誦了一遍（包括毛鄧三之類的），將所有的題目都做了一遍。所幸唐曉的專業是經管，不是數學英語之類的，否則唐旭努力個一年半載也不一定能裝模作樣。

是的，裝模作樣。他漸漸發現面試就是個裝模作樣的過程，加上一點誠心和文憑，尤其是應屆生的面試，因為沒有工作經驗所以公司在面試時看重的更多的是想法、用心、表達能力和在學校時的表現。

他很幸運，他在中小型公司的面試中一次次磨練後才開始挑戰大公司，最終被一家當地的大公司聘用了。

但那只是個開始，之後的路他走得更加艱難。

「工作這種事情，只要不是真蠢，付出十分的努力總能收獲一分的成果。」唐旭這樣說著，沒有提到他嚴重的胃病也是這十分的努力換來的。

羅軒能聽出他話中的辛苦，但他只說了兩個字，「活該。」

路是你自己選的，後果也只能你自己承受，除了一句活該，也沒什么可說的了。

唐旭沉默了一陣，然後笑開了，「確實是活該，但如果讓我再選一次，我還是會這樣。如果不做，我只能做個小工，這輩子就到頭了。但是我做了，我才知道原來我的人生也可以這么好，雖然經歷過痛苦的階段，但是我也經歷過很多美好的。享受過物質帶來的輕松生活，享受過出眾的工作能力帶來的尊重和友好，交到一些朋友，認識更多的同事。你可以把屬於你的財產和身份拿回去，但這些年我學到的歷練到的是你要不回去的。但我就是不甘心，羅軒，我不甘心。」

唐旭說道：「羅軒你知道你有多幸運嗎？你能那么快樂地成長，就像養在溫室里的花朵，所有美好的事物都圍繞著你，你卻還在課堂上睡覺！你體會過一個月都吃不到一塊肉，一天只能吃兩頓的苦日子嗎？你經歷過三十八度的高溫還在工地上搬磚頭嗎？你知道太陽火辣辣地刺在皮膚上的感覺嗎？你住過十五平米不到連個窗戶都沒有的房間嗎？為什么我跟你同樣是爸媽的孩子，我就要受這樣的苦！憑什么，憑什么！」

羅軒沉默了，他不知道該怎么回答。

「憑什么我就該過苦日子？」

「你可以想辦法擺脫苦日子，但不能用盜竊的方式。」

「哦，那你告訴我，要用什么方式？靠我每天在工地上搬磚頭扛水泥的努力嗎？機會就擺在我面前，我不去用，我有傻啊？」

羅軒說：「人生有很多條路可以走，也許在當時你看到的只有一條路，不斷地告訴自己你沒有選擇，但真的只有一條路嗎？不一定。你現在可以回過頭想想看，以你這樣的心性和手段，就算我沒有出現，你就真甘願一輩子做苦工嗎？你遲早會找到出路的。」

唐旭鄙夷道：「一個民工出頭的概率和一個白領出頭的概率相差了多少？我需要有多努力才能達到現在的程度？所站的高度不同，得到的機會也就不同。不懂就別我閉嘴。」

「是你太偏激了。」羅軒有些感慨的說道。

唐旭卻說：「不是我偏激，難道你剛才說的我不懂嗎？我已經選擇了這條路，我就不能讓自己去幻想如果我選擇了另一條路會是怎樣。我的人生只能孤注一擲。」

羅軒忽然想到一首詩，《未選擇的路》。

一片樹林里分出兩條路

而我選擇了人跡更少的一條

從此決定了我一生的道路

是的，有些道理唐旭不是不懂，而是既然已經做出了選擇，他就迫使自己往這條路一直走下去，他不允許自己回頭看一看，想一想另一條路，然後讓自己後悔。這樣他只能失敗，而孤注一擲卻有可能讓他成功。

兩人斷斷續續的聊天，好幾次羅軒都能感受到唐旭的怒火，甚至懷疑對方一怒之下殺了他。

夜越來越黑，氣溫一再下降。

羅軒受傷的手臂早就失去了知覺，而他的身體因為太過濕冷而微微發抖，他說話的聲音已經有些不穩了。但他知道唐旭也差不多。唯一可以慶幸的是這里雖然又濕又冷，但不用被冷風直吹，反而比外面好多了。

但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羅軒只能在心底祈禱溫俊龍盡快趕到。

緊接著他好像聽到一些響聲。

「唐旭，還不是有人下來了？」

唐旭伸長了脖子聽外面的聲音，外面的雨已經停了，雨後的空氣透過縫隙跑進這個小空間里，夾著泥土的清新。但泥土還沒有干，隨時都有再次崩塌的可能性。此時如果有人下來，不止自己有危險，可能還會因為觸動泥土給他們帶來更大的危機。

但是，如果此時真的有人會下來的話，唐旭只能想到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