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已經在認真考慮她說得,和離的事情。
有些東西,自以為合適,可走近了,才知道,根本不是他想象的那樣,兩個人針尖對麥芒,他原本在衙門里已經夠累的了,回來還得面對她。
猜她的心,猜她有沒有可能喜歡自己,猜她是不是還在想著嫁給王韶之,還得應付她突然的變臉。
他真得累了。
到得夏日,因皇後去世,好些官員的職位都有些變動,但並不明顯,畢竟這得有個緩沖期。
周家眾人很是惶恐,言行舉止越發的謹慎。
眼見酷熱來臨,竇妙這日與鍾氏說,想要去自己陪嫁的田庄看看,順便避暑,鍾氏表面上答應,回頭少不得要與宋霆說兩句。
作為王府之主,宋霆對這個兒媳婦並不滿意,這日見兒子回來,狠狠就責備了幾句:「看你怎么選的妻子!對婆母不敬不說,也不懂人情世故。」
有時候幾家來往,竇妙好幾次借故不去。
鍾氏雖然覺得宋澤娶竇妙,是好事兒,可竇妙這人,對自己不敬重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了,她心里到底有氣。
見父親發泄完,宋澤道:「是兒子一時糊塗。」
沒有反駁,像是默認。
看他垂著眸,少見的消沉,宋霆微微怔了怔。
其實兒子是像他的,果斷,聰慧,所以年少時便能去沙場殺敵,還保住了腦袋回來,他內心里喜歡這個兒子,然而,因他生母的緣故,兩人總是有些隔閡,時日久了,他越發不知道如何與他相處。
「阿澤。」半響,他伸手拍在宋澤的肩膀上,「既然你也覺得不好,不如另娶了罷,為父定會給你選個好妻子。」
「謝謝您的心意。」宋澤道,「孩兒會自己看著辦的。」
宋霆皺起眉頭,剛覺得孩子可憐,這會兒又反抗起他了:「你原先就該娶徐家姑娘,非得要自作主張!」
「父親!」宋澤抬起頭,「下回我要娶,仍得娶個自己看上的,我不想……」一口氣從腹中直沖而上,「我不想重蹈覆轍,再見到母親那樣……」
年幼時,他們經常爭吵,雖然並不激烈,可父親性子急,總會把一桌的碗碟都掃在地上,母親會躲到屋里哭。
父親有時候去打仗半年不歸,母親反倒心情好上許多,會彈琴給他聽,那時心里甚至想,父親也許不在家更好些。
可這並不可能發生,母親郁郁寡歡,終於得了病。
在他心里,有一半怪責父親,假使父親能容忍一些,母親也不至於會死。
所以他不能走父親的老路。
然而,好似也沒有走得順利。
宋霆對他說的話並不驚訝,他聲音微沉的道:「你以為我不知?所以才給你選了徐家姑娘,以她的容貌才華,足以吸引你了。當初為父可有這等福氣?太皇太後下的旨意,你祖父根本就無反抗的可能!你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你母親本是要將別的姑娘許配於你,被我阻攔了,為父千挑萬選,替你做的主!」
他語氣里滿是沉痛。
宋澤微微睜大眼睛,看到宋霆面上復雜的表情。
父親不是沒有替他想過,他也已經盡力了。
然而,想起妹妹的事情,宋澤道:「那雲珠……父親明知母親的意思,為何還讓雲珠去陳家?」
宋霆拂一拂袖道:「那日便你不出手,為父難道坐視不管?」
「可父親您打了我!」
「是教導你凡事莫沖動!」宋霆怒道,「就說上回去求皇上之事,你一意孤行,如今也嘗到苦頭了罷?對你這妻子,你又了解多少?就到了非娶不可的地步!」
宋澤語塞。
宋霆能得皇上信任,還能手握兵權,自是有一顆玲瓏心,眼見兒子敗下陣來,他淡淡道:「我知道你恨為父,也恨你繼母,可為父告訴你,為父這輩子確實只對你繼母有些感情,不可能再換一個,她也對我有心,照顧妥帖。雖然有些私心,卻是人之常情,我自會留意……至於玉欣,」他頓一頓,長嘆一口氣,「當年為父年輕,脾性暴躁,委實對不住她。」
頭一次,在自己兒子面前,坦誠這些。
宋澤手慢慢握緊了,好些話他以為這輩子都不可能與父親說,然而,父親卻挑開了。
「罷了。」宋霆最後道,「你若以為為父不是真心待你,也罷,你的妻子,往後便由你自己選,是好是壞,為父也不用承擔。」
「但這一個……」宋霆覺得竇妙實在不像話,將來怎么也不可能勝任王妃之位。
宋澤接口道:「孩兒會處置好的。」
宋霆這才點點頭。
回到院內,宋澤與竇妙道:「你要去田庄?」
「是,明兒就去。」竇妙已經讓人收拾行李,「上回與祖母去過一次,我很喜歡那里,打算住一陣子,反正我在這兒也是閑著。」
她回頭看向宋澤:「你會同意的罷?」
宋澤道:「我不同意,難道你就不去?」
竇妙笑起來:「這也難說,畢竟你是我丈夫,要是硬讓人攔著門……」
聽她又要發揮,宋澤只覺胸口發悶,揮手道:「你去罷。」
到得明日,竇妙果然去了。
山清水秀好地方,不知道多歡快,她甚至還使人去與竇余佑說一聲,叫他有空來一趟,兄妹兩個說說話。
也有好一陣子她沒有回去了。
卻說她不在王府,宋澤這日回來,在書房看了會兒書,等到亥時回房,屋里靜悄悄的,他四周環顧一番,看見這些為他成親添置的家具,忽地有些恍惚。
他當真成親了嗎?
苦笑一下,他躺在床上。
竇妙這一去,已經有半個月了,不曾使人來報消息,想必看不見他,她滿心舒服,他微微閉起眼睛。
然而,他也覺得清凈的很,因再也不用為她一句話覺得不悅。
他閉起眼睛,耳邊好像聽到母親彈琴的聲音,在那剎那間,他感同身受,原來當年母親是這樣的心情。
寧願不見父親,也不願再與他爭吵,所以父親離家,她會顯得那么輕松。
這一次,他竟然也一樣。
久違的平靜。
可見感情是多不能勉強。
他太高估自己。
到頭來,為難的也是自己。
也許,他是該舍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