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醒·零零一(1 / 2)

吳歸從睡眠中醒來。好像有過一個夢。

摸了下手機,凌晨四點。火車輾過車軌的聲響隨輕微的震動一起傳遞過來,他支起身子的動作太猛,險些撞著上鋪的底板。

車廂里一片漆黑。對鋪的胖子哼哧的打著呼嚕,吳歸佝僂著身子蜷在床鋪上,等到眼睛適應了黑暗模糊可視物後,他躡手躡腳的爬下了床。兩節車廂交接中的吸煙室中空無一人,他借著微弱的指示燈燃著香煙,叼在嘴里,看向窗外。

那是個比車廂中還要寂靜和遼闊的世界。借著玻璃窗他能瞅見自己的輪廓和嘴角一點火光,看不著星子,看不著漆黑中流動的風景。吳歸深吸一口氣,吐出幾串煙圈,摸出手機解鎖登錄了常去的小說網站。

正在追的那篇文並沒有更新。吳歸懶得尋覓新文,索性從第一章重新開始看。主角在文的開始就撞進了一個死局,一個設計精妙的陷阱;他以為自己能夠重獲新生,卻跌落了更深的泥沼。

早已知道接下來的情節,但吳歸還是看的異常不爽。他摁滅了手機屏幕的亮光,將頭抵在玻璃窗上吸了一口煙。

欲揚先抑是一種不錯的套路,在沙漠中開的花總是要勵志和吸引人的多。主角在開章再為凄慘,吳歸也清楚得很他還是將一步一步攀爬上頂峰;他有過輸局,但最後終究還是會成為最後的贏家。

這樣很好;然而就像回首看見自己的黑歷史,吳歸無法再回頭看最初在深淵中的主角了。

他將煙頭摁滅在垃圾桶上鐵質的煙灰缸內,在難以視物的黑暗中往自己的鋪位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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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車在清晨六點十分到達了站台,晚點了十分鍾。

等到他在田埂後的墓地中找到他父親的墓已經是十一點半。吳歸在墳前燒了幾沓在村口小賣部買的紙錢,清明節早過去許久,能買到紙錢已算是幸運。但跟在吳歸身後的老太太卻不依,她面似靴皮,眯著一雙混沌的眼睛,站在竄動的火苗後,不滿道:「見你爹就這個仗勢?!跪下去磕頭!」

吳歸不吭聲。火苗舔舐著紙錢,熱度要竄上手指。吳歸收了手,干脆的將塑料袋里幾疊黃溜溜的紙錢全倒進火里,火噬掉一切,這次胃口倒像是小了許多。吳歸從旁翻撿了一根樹枝,有一搭沒一撘的挑著沒燒干凈的冥幣,最後把塑料袋也扔進火里燒了。灰燼順著山風飄出些許,嗆人的厲害。吳歸站起身,從背包里翻出一瓶火車上沒喝完的礦泉水,將火澆滅了,再踩了兩腳確認沒有遺漏掉的火星子。

老太太在他身後:「沒心沒肺的!來一次老太婆我得給你跪下了是不是?」

吳歸確實不情願來。他擦了把被燒紙的火熏出來的汗:「沒有。我送您回去?」

「急什么急就趕著走?你才站幾分鍾?還沒給人瞅仔細了,誰知道你是我老肖家的種?」

她急於向街坊證明自己並非孤寡,見誰都抬起滿是皺紋的下巴咧開急迫傲慢的笑容介紹:「這我孫子,在大學念書。對,孝順著呢。」

吳歸父親的忌日,在外走時吳歸和她都閉口不提那個男人。繞了大半個村子的路,肖老婆子才顫巍巍的開了木門上掛著的大鐵鎖。房間中盪過來一層淡淡的灰塵味,塑料瓶和紙殼子占據了一半個屋子。吳歸父親的遺像擺在側面櫥櫃的邊角上,就像肖老婆子也知道他見不得人一樣。吳歸站在他父親的黑白遺像前俯視著那張低位的相片,相片上的人很年輕,平頭,咧嘴,站的筆直;是他父親入獄之前的生活照,肖老婆子沒拿她兒子臨終前的相片當遺照,畢竟在監獄中臨刑前的照片,肖老婆子嫌太寒磣了。

大門一關,邊上沒外人了。肖老婆子一轉頭就看到吳歸在打量她逝去多年的兒子,她走過去把遺像前盆里的香點著了:「你死的早哦,沒看到你的崽也長這么大了哇——」

吳歸從高中起,來給他從來沒見過面的爹上墳有過三次;每次肖老婆子要開始咒罵他母親時,用的都是這個開場白。

這次吳歸不想聽了。他拿了早就准備好的一沓放信封里的錢放在桌子上:「我先走了。錢還是老時間會寄過來,您保重好身體。」

被打斷的肖老婆子橫眉豎眼:「你說說,統共你來過幾回!次次沒幾分鍾提腿就走!應付應付老天爺是不是!你是我孫子!那婊丨子害死了我兒子,還要接著害我孫子!沒良心的,你硬生生要跟著那婊丨子一條心是不是!」

「您別說了。那是我媽。」

「我是你奶奶!地里躺著的那個是你爹!你身體里流的是我們肖家人的血!」

「您消消氣,別說了。」

「我呸!沒見過跟女人過活丟掉祖宗的!當年你娘如果不穿的那么騷丨氣走夜路會引得我兒子頭腦發昏?!我老肖家世代清清白白,願娶那狐媚子是那女人的福氣。兒子都生了還想著逃出去告官?冒的那本事還對著牌坊流哈喇?……」

吳歸掉頭轉身就走,將咒罵聲隔絕在門內。肖老婆子罵的狠,但畢竟不會追出來;四周街坊都識得她,肖老婆子要臉面,在屋內吵翻天都不願出來罵街。他背著包沿著小路一路走出來,在班車等候點摸了一只香煙燃起來。

十多年前公路還沒修過來。吳歸挺難想象自己母親是怎么逃出這個村子的;他父親死刑的罪名是強丨奸殺人,他母親是幸存者,也是告發者;在他母親之前,那個男人已經殺人了,或許是覺得要帶個媳婦回家,吳歸就誕生了。吳歸記事起就沒見過他父親,肖老婆子在他念高中的時候找上來,給他看了那個男人年輕時的照片。

吳歸在拿起照片的那一刻,理解了為什么母親對他不冷不熱,也理解了母親偶爾斜過來憎恨的視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