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夢·零十二(1 / 2)

很少是有平民識字的。

文字能夠記載歷史,能夠傳遞信息承載文化;經過晦澀的加工後能夠附帶上魔力,一直以來是作為一種尊崇的象征被牢牢掌握在貴族們的手中。如果不是賞賜,平民不被允許擁有姓氏;再下層的底層人甚至沒有名字。但大部分平民一輩子都不知道自己的名字的筆畫是如何書寫的。

但也有意外,來源於教廷。

偶爾有好心的神職人員會開面向未成年人的課堂,教授他們文字。就像這一次,但遺憾的是機會太少,時間太短,孩童和少年人能夠勉勉強強的學會自己名字的拼寫就算不錯;這無疑會成為他們一生之中能夠為之驕傲的資本和談資。

這一次要更加特殊,教授者是一位初級魔法師。就算他始終冷著一張臉,就算他的限制更廣,就算他趕走了所有十五歲以上的少年,留下來的還是滿臉歡欣。

修士對這份工作卻表現的興致缺缺。他一個個問了少年們的名字,然後在桌上隨意的寫下來讓他們臨摹。銀六拉著白十二就往他的名字處湊:「十二你看,我的名字這么寫誒,好奇怪。」

白十二認得,是一個「銀」字。

「我告訴加伊德修士我的名字是銀。後面跟著數字怎么看不像名字,要是被他知道我們是底層人就慘了。」銀六小聲的對著白十二的耳邊道,「對了,十一呢?」

殷絕不在。白十二四處張望也未找到剛才分明還在這里的少年,偏廳的石頭牆壁在冷光下反射出粗糙的光,窗戶半掩著,冷風從外灌進,外界還在下雪。白十二搖了搖頭:「不知道,剛才還在的。」

銀六還想說些什么,卻退了一步。白十二轉回頭來,正對上深靛色的衣襟和兩個銀晃晃的別在胸口的徽章,其中一枚徽章上鐫刻著水流和花果,另一枚則是擁有翅翼的五芒星。白十二抬起頭,正對上加伊德修士冷硬如刀的下顎。

加伊德低下頭俯視著他,從喉嚨里擠出輕蔑的一哼,意有所指道:「奔原城還真是寬容。」

白十二抿著下唇沒說話。

「你的名字?」

不是白十二。所以他遲疑了那么一瞬間,銀六已經搶先開口了:「白。他的名字是白。」

「我沒有問你。」修士的視線涼涼的在銀六和白十二身上轉了轉,銀六立刻低垂下頭認錯。或許是因為俯視的原因,他的視線始終停留在這兩個少年銀白色的發頂上。他運指為筆,些許的魔力至指尖流淌而出鐫在桌面上,留下一個弧度圓潤連接著的字符。

白十二認得這個字。但是在修士眼里,他和其他不識字的少年完全一致。修士掩在垂下的長袖中的手指微微動了一動,他的目光失望的從白十二身上移向別的少年身上。一部分孩童不敢直視他,另一部分孩子注視他的眼瞳里充滿了興奮的光;所有人都不敢逾距,任何人從踏進教廷所屬土地的那刻都必須滿心尊崇小心翼翼。但修士卻始終失望。他步調緩慢的從偏廳中走過,巡視著竄進室內的冷風,倒影在灰白色的石壁上搖曳的燭光和淡的幾乎看不清的影子。

但他那和牆壁成一樣色澤的一縷薄影在灰橡木書櫃前停下了。

偏廳並不大,大多數時候神職人員在這里處理瑣事,偶爾會像今天一樣開放作為平民的識字教室。在廳堂的尾端放有幾排書架,這里並不是藏書的地方,它們也始終沉默的浸在無人問津的陰影中。總有貴族喜歡向神捐獻除了金錢之外的東西,比如家中多余且沒有什么的太大作用的書籍。

貴族們認為這是「學識」和「文化」。加伊德修士對此嗤之以鼻,他打賭,老爺們一定看都沒看一眼就將這些內容可笑的手抄本捐給了教廷。可即使他瞧不上那些無趣的書籍,也並不代表屬於神的財產能被輕易碰觸和褻瀆。

但現在在那鮮少有人涉足的書櫃後,隱隱約約的可以看到一個黑色的人影。

修士皺住眉頭。他的臉本就冷的像外面結凍的河流,沉下來就更加硬邦邦的。白十二咬住下唇,銀六挽著他胳膊的手指幾乎要摳進他的肉里。

「不好。」銀六喃喃,「只有十一不見了。那絕對是十一,不守規矩亂動教廷的東西就是瀆神……加伊德修士要發怒了。」

修士陰沉著向書架處走去。

書架之後的確實是殷絕。在修士危險的目光下,黑色的影子從書櫃和書櫃灰色的陰影後走了出來。所有人都知道只要修士動動手指,就可以將這個不知好歹的貧民小鬼壓成粉末。然而他們只彼此對視著,白十二這才發覺加伊德修士的身高比他們這些十余歲的少年人高不了多少,只需稍稍昂著頭就能夠直視這位尊貴的魔法師。銀六緊緊勒在白十二胳膊上的手悄然的松開,他無聲的後退了幾步,似乎想在修士還來不及遷怒時逃跑。

有椅子倒地的鈍聲。妹九正慌張的站起來,她甚至無暇顧及自己起身後凌亂的裙擺,目光已經向殷絕奔了過去。不過她自己本身被釘在了原地,只能木然的半張著嘴,朝角落里的雀四和白十二投去焦急、催促的求救目光。

加伊德修士緊綳的肩膀在某一刻卻忽然放松了。他伸手去拿面前少年手中的書,那是一本很薄但卻很大的書,封面是由黃銅做成,還帶有精致的鑲邊;修士知道貴族所捐獻的書籍往往都是如此虛有其表。他沒有直接與少年對話,而是翻了翻這本書,書內紙張很柔嫩,不像是平常貴族們所使用的紙;書頁內大部分均是塗繪清晰還上了顏色的圖畫。加伊德將視線從書上轉移到少年身上,少年臉上依舊沒有表情,像是未有害怕後果,也未有對自己的敬畏。

修士很滿意,他找到了自己想要找的東西。

他隨手將這本書擱在書櫃一邊,想要按上少年的肩膀,但是卻被躲過。這個十余歲少年本該稚氣未脫的臉上卻已經有作為男人的影子了,加伊德能夠看到壓在他肩上持久未散的嚴冬。

「你的名字?」

修士努力想表現出慈祥的樣子,可是他的臉卻依舊又冷又臭。少年平淡的看著他,沒有說話。

加伊德說:「我在你身上能夠看到流竄的魔力波動,盡管非常微薄,可你擅長吸取它們就親近像傳說中的德魯伊親近自然一樣。貴族太狹隘了,時光領主保佑,我在平民中未滿十五歲尚還可修習魔法的孩子中搜尋太久,從未看過如此有魔法親和力的天賦者……!時光領主在上,你叫什么名字——不不不,名字不重要,你會有新的姓氏,新的名字……你願意跟著我修習魔法嗎?」

這位如同神像一樣高傲卻冰冷的魔法師難得所說的一大段話,和話語中急迫欣慰的語氣,在場所有長耳朵的人都聽懂了。銀六半晌也不敢喘氣,片刻後才不可置信的低聲詢問白十二:「我聽錯了什么嗎?」

白十二說:「本該如此的啊。」然而他理所當然的出口後,還未等銀六質疑,自己已然疑惑的眨了眨眼睛。

表現的最激動的卻是之前如同木頭人一般的妹九。女孩子慌亂飛快的理了理衣領和金色的頭發,拎起裙擺,俏俏伶伶的在欲破未破的冰一般的氣氛中大聲開口。

「加伊德大人,他的名字是絕。我們……不,他一定很樂意向您效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