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心意初決(2 / 2)

可是就算道理明明都知道,感情上卻依舊不受自己的控制。

傅鈞想起了前世的秦湛,曾經對自己說過:「傅鈞,你若是一直如此意氣用事,只怕終有一日會嘗到苦果。」

而那時他雖然明知秦湛說得沒錯,卻依舊不能苟同,只道:「你知道,我永遠也不可能變成像你一樣的人,每行一步,都要在心底轉三四個念頭,再從中篩選最有利的一個。」

秦湛看了他半晌,卻似乎有些無奈地嘆了口氣,道:「也罷,你這樣活著也沒什么不好。反正需要思考的事,交給我便是。」

傅鈞對秦湛這種仿佛縱容孩童的口氣略為不滿,微一挑眉:「你是在說我不會動腦子么?不知道你還記不記得,昨日那盤棋局,究竟是誰在最後贏了對方一子,別號『智算無雙』的秦道長?」

秦湛笑了一下,容色坦然:「好吧,在棋藝方面,我確實略遜於你。不過傅道長既然與在下齊名,自當有在下所不及的擅長之事。」

傅鈞知道,那是因為秦湛太注重於設計陷阱,對付其他人尚可做到十拿九穩,可是偏偏對自己便無甚效果。大約是因為自己棋風十分銳氣,一直勇往直前,不受任何拘束,反倒容易攻破秦湛精心設計的布局。

……那個時候的他與秦湛,關系還是親密無間,幾乎無話不談。

對於別人,傅鈞通常懶於爭辯,然而對上秦湛,卻時常會忍不住出言嘲諷。

也許是因為越是親近之人,才越會放松自己,流露出與旁人不同的態度。

秦湛對待外人總是一臉溫柔淺笑,看似無懈可擊,人皆譽為謙謙君子,但對傅鈞卻是會露出真實的情緒,會冷嘲熱諷,會面露殺機,也會表達關懷之意。

可是後來,秦湛就連對待傅鈞,也慢慢帶上了溫文柔和的微笑面具……

傅鈞目光漸漸流露出一絲沉郁,卻連自己也沒有意識到這一點。

他至今仍是不能明白,為什么秦湛要選擇與他反目成仇,並且以那樣不可原諒、毫無轉圜余地的手法。

在他和秦湛之間,他們的師尊陸淮風明顯更偏愛秦湛,而且實話說,他根本就無意去爭奪宗主之位,就算陸淮風真的出乎意料地將宗主傳位給他,他大概也會立刻讓給秦湛去做。

秦湛與他翻臉,不但日後行事會少一大助力,而且還會因為一時不慎失算,便死在他劍下——雖然是同歸於盡的方法,但不管是什么緣故,人死了就是死了,無論胸中還有多少野心願望也無法再實現。

以秦湛的心計謀算,為什么偏偏要選擇這樣一條失多於得的路?

……只是,也許對秦湛來說,得他相讓,是比死更不能忍受的屈辱吧。

可惜,如今他大概永遠沒有機會,再去問一問十年後的那個秦湛了……

傅鈞慢慢將手掌從額頭上放下,同時亦睜開雙目。

他眼中透出幾分決然之色,雙眸亮得有些駭人,卻未出一點聲響,只在心里對自己一字一句地說道。

——傅鈞,秦湛已經在你手下死過一次,該償還的也已償還了。今時的秦湛還什么都未曾做過,因此,你不能給他定罪,否則,你與他也沒有了區別,同樣是罔顧人命的罪人。可是,你必須看緊他,不能讓他再有機會殺害任何人。

——若是來日,他真有了異心邪念……你絕不能手軟,必須讓他得到他應受的懲罰。必要之時,你務必親手殺了他,不能讓他再禍及無辜。

傅鈞霍然一個踏步後屈膝跪下,將食指放進口中,用力一咬,登時指尖一痛,一絲腥甜傳入口中,而他緩緩低聲道:「昭華祖師在上,弟子傅鈞以血為誓,若違此約,此生必將身敗名裂,眾叛親離,無妻無子,壽不滿而立而慘死。」

傅鈞慢慢站起身來,直到此時方才朝床榻走去。

他的神色仿佛漠然無畏,心中卻有幾分空盪盪的,說不出是什么滋味。

好似喜怒哀樂等種種屬於人類的情緒皆已從身上強行剝離,唯獨剩下一片空虛。

漫無邊際、看不到盡頭的空虛。

傅鈞以九死不悔的堅決氣勢,強迫自己在腦海中轉過念頭。

……這樣……就夠了。

往事不可追尋,他與秦湛……再也不可能回到過去那般親近若兄弟,如今只不過是監管人與被監管人的關系。

他此時不殺秦湛,只是因為此時的秦湛確實還不曾犯錯。

……再沒有其他原因了。

……再沒有……任何原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