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情深(2 / 2)

「呃……我就是隨口一提,不過你要真想拍的話,我可以給你配最好的班底去做……」穆楓看他慘白的臉色有些疑惑,「怎么了?有什么問題么?」

「不,沒什么,」白鏡慢慢收回心神,只是心臟雷鳴一般鼓動,整個人像是忽然找到了支撐點,黑眸再次清亮起來,「穆總,那說好了,主角一定要給我的,而且劇本我要把關,不能讓別人亂改。」

穆楓剛剛還有些晃動的心情此刻忽然就沉了下去,心里難得出現的那一點點愧疚瞬間就被抹平了。果然誰都一樣,給點好處立刻就能擺平,自己竟然差點被他那虛弱空茫的模樣給騙了過去,真是傻了,看了那么多演技派的情深意切,自己竟會因為一個白鏡險些當真,說出去不夠丟人的。

穆楓松開白鏡的手,站起身,掛上一貫吊兒郎當的笑,「那你好好養傷,想想劇情和搭戲的演員找誰,我這邊幫你聯系幕後的團隊,等你身體好了就開拍。」他再沒多說一句廢話,臨出門前似笑非笑地看向少年驚喜的眸子,「放心吧,這個戲演完,你一定會大紅的。」

後來也的確如他所說,《傾城劫》的票房高到離譜,打破了諸多記錄,拿獎拿到手軟,白鏡憑借主演「白靖衣」那個隱忍堅強的卧底將軍而徹底紅透了半邊天,穆楓毫不意外,大手筆大投資,一水的天皇巨星配戲,想不紅都難,當時的白鏡稱得上家喻戶曉,街頭巷尾到處都是他的大海報,穆楓有次看到那人穿著一身玄甲戰袍威風凜凜的宣傳照,心里沒來由地咯噔一下,明明是那么英姿颯爽的身姿,他看在眼里竟覺得胸口有那么一處分外難受。

他當時也去探過班,白鏡是真的很高興,他從沒在那人臉上見過那么張揚明亮的笑容,少年穿著戲服幾次跑過來在他面前問,穆總,您看看我,這樣您喜歡嗎?

當時他回答了什么記不得了,只記得每次白鏡問的時候眼里都是期待,自己說完之後那光亮就黯淡了,穆楓倒是真的挺喜歡戲里白鏡的模樣,只是喜歡之外還有一絲厭惡和煩躁,他想不清楚怎么回事干脆後來也不想了,眼不見為凈。反正當時穆楓花了一大筆錢把這部戲捧完就再不費心在白鏡身上,而那男人此後更是越發沉默寡言,直到他穆楓入土都沒再看到那人露出和當年一樣明亮的笑容。

恍惚著回憶這些陳年舊事,穆楓漸漸回過神,側頭再次看向身旁已年近四十的高瘦男人,似乎從那以後這人的臉上就只剩下這樣的表情,沉默,隱忍,目光憂郁。穆楓心里有些復雜,不由地跟著他一路走到了洗手間,男人像是一路克制著情緒,等拐彎進了隔間終於忍不住,靠在門板上死死咬緊了牙關,穆楓看到他緊閉的眼睛里有什么濕潤的東西要流下來,卻被他強忍著克制住了。過了半晌,在一片壓抑的沉默里白鏡慢慢平穩了呼吸,然後推門走出隔間,像是想冷靜下來走到洗手台洗了把臉。男人抬起的手腕露出了當年割得太深的傷疤,穆楓猛地看到這道深陷下去的痕跡,心里頭又有點別扭起來。

正出神時,忽然聽身後響起一陣腳步聲,白鏡瘦削的身子頓了頓,從鏡面里看到身後的人走過來,靠著牆壁一臉嘲弄地看著自己,他沒說什么,只轉身低頭與那人擦肩而過。

「呵,你還真有意思,為他哭了?」男人在他經過時冷冷嘲笑,「你不會真對他那種人動心了吧?這可真是全世界最好笑的笑話。」

白鏡腳步一頓,回頭看他。

男人直起身來,嘴角的笑容漸漸消散,盯著白鏡看了一會兒,然後又笑著走上前,幾乎要貼上他的身子,「喂,你也被他潛過吧?多久?十年?二十年?」

穆楓聞言眯了下眼睛,白鏡卻是毫無反應,只沉默著回望他,半晌又收回眼低聲開口,「韓清,你也別忘了,你的一切都是他給的。」

「哈!他給的?」韓清的聲音驀然尖利起來,眯著的狹長鳳眼里滿是憤恨,「他給了我什么?屈辱,折磨?對,沒有他,我走不到這個位置,可這一切也是我應得的,是他欠我的!」

「沒人逼你,他從來不逼任何人,」白鏡淡淡說著,聲音平靜,「你也不過是有求於他才爬上他的床,你也得到你想要的了,有什么委屈的?」

「哈,」韓清怒極反笑,抱著手臂諷刺地看他,「說得好像你有多高尚似的,圈里誰不知道最不要臉的就是你白鏡,為了留在他身邊什么事都干得出來,自尊兩個字怎么寫你才是早就忘干凈了吧?可惜費盡心機犧牲了那么多,人氣還是沒有半點提升,穆楓壓根兒就想不到你,白白當了人家二十多年的狗,我也真是可憐你!」

男人眼里毫不掩飾的嘲弄讓他感到脊背冰涼,這樣的詆毀二十年來承受了太多,可竟還是會感覺到疼。其實韓清說得沒錯,自己這么多年的隱忍和他們又有什么區別,只不過他們要的那人給得起,而自己渴望的,根本就不可能得到回應。

「你說得對,」看著韓清一瞬間的愣神,白鏡慢慢呼了口氣,緩慢地眨了下眼睛,「我做的一切,忍受的一切,也就是想從他那兒要些東西,可惜他從來看不到,也永遠都不會給我。」他一字字靜靜說著,最後扯出一個自嘲的笑來,「到頭來,我還是一無所有,這一輩子,依舊得不到我想要的。」

白鏡的目光落寞地看著前方,穆楓看著那雙熟悉的、帶著些無奈和忍耐的目光,心里一瞬間劃過一種陌生的感覺,這個人一直這么看著自己,每次都是欲言又止,沉默著,在人群的遠方用這種讓他很不痛快的眼神看著自己,可第一次,這樣幽深的目光,竟讓他有種陌生的鈍痛。

「瘋子!」這么多年了,韓清自然明白過來他在說什么,可他回過神只覺得無比惡心,「那么個死胖子,今天在我身上,明天在你身上,後天又不知道在哪個男人女人身上,我光想想就想吐,你也不嫌惡心!」像是真的被惡心到了,韓清一秒也不想多待,轉身離開前扔下最後一句,「你以為你的感情很神聖?簡直臟透了!」

穆楓看到白鏡的瞳孔有那么一瞬的顫抖,等韓清走遠了才僵硬地動了動,拖著步子慢慢走出了大門。穆楓在他身後默默跟著,跟著他一步步走到了車庫,又跟著那人上了車,最後飄在副駕駛上看到他疲憊地趴在了方向盤上。

男人只是稍微休息了一會兒,然後逼自己又直起身,再次拿起電話長按了1號鍵。快捷鍵,顯示的是自己的手機號碼,穆楓再次感到心情略微有些憋悶。

意料之中無人接聽,白鏡不厭其煩地一次次嘗試,到最後穆楓在一旁看著都覺得不忍心,男人像是完全機械化了,只呆呆看著手機一遍遍撥號,穆楓看到他的指甲漸漸發白,手指細微地顫抖,到最後死死咬住牙齒,連呼吸都開始急促起來。

直到對面聲音提示「您撥打的電話已關機」,穆楓看到那一直挺得筆直的脊背忽然就癱軟了,像是所有的力氣忽然卸了個干凈,灰黑的瞳孔失了神似的黯淡無光。白鏡呆呆看著手里的手機,忽然猛地發動起車子,油門直踩到底,瘋了一般駕車沖了出去。兩邊的景色飛馳而過,男人簡直不要命了似的,速度快得連穆楓這個死人都覺得瘮的慌,他定定看著白鏡不正常的蒼白面孔,看到那人的眼睛漸漸發紅,眼淚再次要涌出來又被他生生逼了回去,那種隱忍的表情看得他心里一顫,不知怎么的,竟有種想給他擦擦眼角的沖動。

穆楓忽然覺得可笑,自己這是有毛病么?跟著他做什么?死都死了,何必給自己添堵,就算現在再有了什么想法又有什么意義呢。想著,他最後看了一眼白鏡慘白的臉,心中微微嘆了口氣,終於還是決定抽身離開。可剛飄出車門,身體忽然像是被一股怪力吸附過去,重重彈回了副駕駛的位置上,穆楓愣了愣,試探著再次移動身體,果然,又被彈了回去。

……他媽的,這是怎么回事兒!

穆楓懊惱地咒罵了一句,忽然聽耳邊響起刺耳的剎車聲,白鏡像是發泄夠了,停車那一下子太猛,險些讓保險氣囊彈了出來。穆楓煩躁的心情稍微頓了頓,不由地又看向身旁僵硬的人,白鏡呆坐在駕駛座上,半晌終於一點點彎下腰,手臂交疊在方向盤上,頭無力地趴了上去。過了很久,穆楓看到男人微微抖動的肩膀,明明車廂里很安靜,靜得一點聲音都沒有,偏偏那顫動的肩膀像是一根根針,竟戳得穆楓那一團狼心狗肺都發起疼來。

「楓……」

低低的,帶著些哽咽和無措的聲音。

「你在哪兒……你到底怎么了,你別嚇我……」

「別再離開我,不要再離開我了,楓……」

狹小的車廂里,只有那人低沉到發澀的聲音,穆楓默默看著,看了很久,最後閉上眼靠坐在座位上,靜靜聽著耳邊那人嗚咽的,忍耐的哭泣聲,聽了整整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