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前世(1 / 2)

耳邊似乎一直有人在哭。

白鏡意識茫然地想著,總覺得自己好像在等著什么人,可等了好長時間那人都沒有來,他有點難過,又有點茫然,恍惚覺得,這種等待的心情竟那么熟悉,好像很久很久以前,自己也這么傻傻地等過,等了一年又一年,從少年等到中年,等到青絲染上白發,那人卻始終沒有回頭看過自己一眼。

那是什么時候呢?他呆呆想著,卻怎么也想不起來了。

過了很久,久到他都要放棄了,一個聲音終於匆匆傳來,帶著暴怒的急迫。

「怎么回事?!他在哪兒!他怎么樣了!!」

意識有些飄忽,白鏡隱約覺得,這句話好像也在哪里聽過。

在哪里呢?

「怎么樣了?!」還是那個怒氣沖沖的聲音,「保不住他的命,朕要你們一個個都下去給他陪葬!!」

朕……

又是誰?

費力地睜開眼,隔著菱紗綢幔,入眼的是一雙血紅緊張的眼睛。

「醒了?」男人錦衣華服,頭戴珠簾,驚喜地望著他,聲音都啞了,「你終於醒了……」

白鏡茫茫然看著他,忽然覺得心臟那處突兀地疼了起來。

這個人,這張臉,這樣望著他的漆黑的眼睛,懷念得讓他想流淚……

他伸出手,不由地摸向他的臉,男人震驚地看著他,然後慌忙握住他的指尖,驚喜地叫他,「靖衣……」

「陛下。」他聽到自己虛弱地喊他。

「朕在,」男人握住他的手,眼里是入骨的柔情,「你救了朕的命,靖衣,你救了朕。」男人哽咽著,露出一個小心翼翼的笑容,「你原諒朕了,是不是?」

他沉默著,看著男人眼中激動的情緒,心口的疼痛似乎更深了。

男人是真的很高興,他日夜前來,天天守著自己,他給自己講有趣的故事,親自給自己換葯,每晚都在自己的床榻邊趴卧著沉睡。半夜時候,他看著這樣安然入睡的人,看著看著,竟感到有什么濕熱的東西流下來,險些滴落到那人手背上,他驚得立時止住了眼淚,然後整夜木然地看著那人,一夜又一夜,像是怎么都看不夠似的。

胸腔里的東西總是在折磨自己,總是時不時地揪扎在一起,只是那人笑一笑,又抱著自己親吻的時候,那東西就不痛了,柔軟了,變得酸酸脹脹的,幾乎要讓自己迷醉,可等那人走了,獨自一人的時候,它卻又痛得更是厲害。

真是奇怪,為什么會這么疼呢?

他任它整日窒痛著,和那人牽手,擁抱,親吻,水□□融,男人對他極好,怕他悶了,時常帶他游歷大江南北,他們一起去遼闊壯麗的大漠,去風雪肆意的塞北,去溫柔繾綣的江南,最後又總會回到繁華的京都,牽著手,走街串巷,聽曲賞月,登山游湖,就如同尋常夫妻一般。

「靖衣,如果有下輩子,我不想當皇帝了。」男人擁著他,站在城牆之上望著眼前的錦綉山河,「我只盼手中有一點點權力,足夠保護我們二人一生無憂就好,到那時我只要你,不要這江山了。」

「……陛下真舍得?」

「你若不信,就當是我對你的承諾好了,」男人微笑著低頭,在他唇上印下一吻,「予君此諾,來生必踐。」

來生必踐嗎……

「穆總,您看我這樣子,您喜歡嗎?」他期待地看著他,他還記得,那人最喜歡他穿這身赤甲玄袍的樣子。

「還行吧,我還有點事,先走了。」男人沒什么耐心,隨意看了一眼便匆匆轉身離開。

他看著那人的背影,只覺得胸口那處的疼已經冰凍了,麻木了,終於再不會疼,只剩下了空洞。

可他還是忍不住等,等了一年又一年,等著那人的那句,予君此諾,來生必踐。

可直到最後,他只等到了一副枯骨,一捧骨灰,才明白那承諾終究抵不過那句詛咒,那人真的不再疼惜他了,只剩下滿腔的恨,恨不得要他用一生的卑微來為他贖罪。

他只能不停地回憶,回憶著那人曾經的痴傻,曾經為他傾盡一切的溫柔,回憶著這些,他才能繼續支撐那份絕望的想念。

他真的很想他,從那人血肉模糊地在他眼前閉上雙眼的那刻開始,他就一直在想他,他想了余下的一輩子,又孤獨地想了下一輩子,想到停止心跳的最後一刻,眼前浮現的,還是與那人第一次相見時,男人嬉笑逗弄的模樣。

「太子殿下果然是個美人,不過你這副瘦瘦小小的模樣,不在城門後好好躲著,跑到戰場來送死么?」

他閉上眼睛,咽下呼吸的那一刻忍不住微微笑了,很久不曾夢到他,這一回,終於可以再相見了。

他想就這么一直睡著,睡著,不想再醒來,夢里有那個人在,那個自己辜負了一生,又痴念了一生的男人,那人就在夢里那么溫柔地陪伴著他,他就想這么一直睡著,睡著,永遠不想再和他分開了。

*****

「小白,」朦朦朧朧的,耳邊響起一個疲憊的聲音,「一星期了,你還要睡多久?」

手掌被輕輕包裹住,小心翼翼的,怕弄疼了他似的,「你想一直這么睡下去,再不理我了嗎?」

沉默了一會兒,那聲音又低柔地說著,「沒關系,就算你真的睡過去了,我也會陪你。上一次是你陪我,這次換我陪你。」

男人似乎親吻了一下他的手背,過了很久又低聲問他,「可是,小白,你真的舍得離開我嗎?」

胸口劃過一陣熟悉的絞痛,白鏡迷茫地想,明明這疼痛沉寂了那么久,現在怎么又醒過來了呢?

眼前又浮現起那個模糊的影子,那個始終被霧氣繚繞著的身影終於漸漸清晰起來,男人背對著他,過了很久,終於慢慢轉過身來。

白鏡愣愣看著他的臉。

耳邊低喃的聲音,忽然在這一刻厚實了起來。

「靖衣,你真的舍得離開我嗎?」

靖衣……

第一次,在聽到這人呼喚這個名字的時候,心中竟能如此平靜。

眼前的光影暗了又亮,亮了又暗,反反復復不知過了多久,他聽著那人一天天在自己耳邊說話,有時喊自己小白,有時喊自己靖衣,可不管哪一個稱呼都讓他感到安心和懷念。

終於在一個靜謐的清晨,他慢慢睜開了眼睛。

手掌仍是被人小心地握著,蘇醒的身體泛著清晰的疼痛,可他像是感覺不到,只微微垂著眼,看著趴伏在他病床上的男人。

一模一樣,和夢里那個場景一模一樣。

這人還是這樣守著他,還是這樣等著他。

白鏡艱難地吸了口氣,努力動了動手指,身邊的男人立刻驚醒,倉皇地抬起頭,卻在看到他時傻傻地愣住了。

「……你、你醒了?」

白鏡想點頭,眼前卻又是一陣暈眩,他還沒來得及說什么,就在男人驚慌的目光中再次陷入了黑暗。耳邊又響起一陣急促的腳步聲,談話聲,他又睡了很久,再睜眼的時候周圍已經安靜了下來,天色也已經黑了。

眼前卻還是那個人,呆呆看著他,過了很久才啞著聲音喊了一句,「小白……」

白鏡試著張嘴,卻發現喉嚨痛得根本說不出話,穆楓趕忙湊近了一些,小心地開口,「想說什么?渴了嗎?想喝水嗎?」

白鏡努力地搖搖頭,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他。

穆楓不敢松開他的手,像是不相信似的又捏了捏自己的手臂,然後眼睛一紅,聲音又啞了,「你終於醒了,你要嚇死我了……」

白鏡靜靜看著他,眼里竟是陌生的溫柔。

穆楓被他看得一呆,小心地問他,「身體哪里疼嗎?」

白鏡又是吃力地慢慢搖頭。

「那就好,你什么都不要想,再休息一會兒,我就在這兒陪著你。」

白鏡看了他很久,被他握著手的感覺很溫暖,他閉上眼睛,很滿足地沉沉睡了過去。

一夜無夢,再醒來時穆楓還是坐在旁邊,眼睛還是一眨不眨地看著他,白鏡看著這張和夢中重疊的臉,終於張了張嘴,竭力說出兩個字來。

「陛下……」

穆楓整個人猛地僵住,像是嚇到了,慌忙松開了他的手。

白鏡有些不滿地動了動手指,穆楓卻還是傻呆呆看著他,顫著聲問,「你叫我什么?」

白鏡緩慢地眨了下眼睛,看著穆楓驚得慘白的臉,過了很久喃喃問他,「我以前……是這么叫你的嗎?」

穆楓眼中是明顯的驚愣和難以置信,他呆滯了很久,呼吸漸漸急促起來,「為什么這么問……」

「我夢到你了,」白鏡又動了動手指,他想讓穆楓再握住自己的手,「夢到了很多次,剛才,終於看清你了。」

穆楓愣愣看著那只細微移動的手指,過了半晌才再次伸手,慢慢包裹住男人略微冰涼的手掌。

「夢到什么了?」穆楓像是忽然靜了下來,柔聲問他。

「很多,」白鏡茫然地說著,忍不住縮了縮手指頭,「可都是你。」

穆楓沒說話,看著他的眼睛里眸光閃動,白鏡望著那雙讓他感到分外留戀的眼睛,喃喃地問,「是真的嗎?」

「……什么?」

「《傾城劫》……是你和我的過去嗎?」

穆楓仍是沉默地看著他,過了很久,他垂下頭,抬起手親了親白鏡的手背,「對,是我們的過去。」

「最後……和那個結局一樣,我們最後在一起了,是嗎?」

「對,在一起了,」穆楓終於笑了,看著他的目光和夢中一樣溫軟,「你放棄了仇恨,我放棄了國家,然後我們浪跡天涯,相伴一生,最後葬在了一起,到死都沒有分開。」

「是嗎……」白鏡喃喃說著,思緒有些空茫。

可既然在一起了,為什么還會那么疼呢?

「小白,」穆楓深深看著他,握緊了他的手,「這輩子,我們也在一起,好不好?」

白鏡愣愣看著他,心中亂糟糟的,不知道要怎么回答。

穆楓等了很久,然後抬手順了順他的頭發,「慢慢想,不用急著回答我,」勾了勾白鏡的鼻子,穆楓看著他輕聲笑了笑,「我可以等,和以前一樣,等你一輩子,守著你一輩子。」

白鏡垂下眼睛,他覺得有什么地方不對,但又說不清是什么。

夢太亂了,太多了,他都分不清哪個是過去,哪個是現在了,夢里也有個穆楓,只是那個人從來不看他,自己看著那個樣子的穆楓,只覺得很難受很難受,那算什么呢?僅僅是個夢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