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加其罪(2 / 2)

原本今早天亮之時會到碼頭停小半個時辰,讓走陸路的人下船,但因昨夜的事情耽擱了。

沈寒霽看了眼水路圖,細究半晌。

杜掌使心有忐忑的看向沈寒霽認真的神色,壓低聲音的問:「沈狀元看出了些什么。」

沈寒霽自水路圖上抬起視線,看向他,問:「船艙里邊的貨物根本不是什么茶葉和鐵礦,而是官銀是不是?而水寇便是為此而來的?」

官銀一事,是沈寒霽今早在河灘上聽到的話。

他的話出來,溫霆靳琛二人都有些意外。

杜掌使為難看了眼他們幾人,猶豫半晌後才道:「此番確實是運了百萬兩官銀與一批兵器到金都。」

聞言,溫霆驚道:「如此重要之物,押送官銀和兵器就只用五十人?!」

杜掌使嘆了一口氣,解釋:「上邊決定的,我也沒法子置喙,好似說的是按照往常押送貨物一樣押送官銀和兵器,便不會引起注意,更是能暢通無阻的運到金都。」

越說到後邊,底氣便越不足。

沈寒霽面無表情的開口置評:「自作聰明,愚不可及。」

杜掌使不敢反駁,畢竟昨夜遇上的水寇,便已經非常說明了是不是自作聰明了。

「可那些水寇又是怎么知道船上有官銀的?」杜掌使不安不解道。

一旁內斂的靳琛開了口:「內賊。」

杜掌使瞪大了眼眸:「意思是官兵中出了內賊?!可這些都是精挑細選過的官兵,昨日近乎兩百人的水寇,我們都能以少擊多的險勝,也是因為那些官兵都是精兵。」

聽到「精兵」二字,沈寒霽略一挑眉:「我在河灘上聽到其中一個水寇說,他們得到的消息是船上有官銀,而船上人都是普通官兵和老百姓。若他們知曉船上有五十精兵,還有四個強悍的武館教頭,他們不可能就這么貿然的劫船。」

山賊人數多,但多為烏合之眾,只是仗著人數多而為非作歹罷了。

溫霆接話,猜測道:「水寇那邊也有內賊。」

沈寒霽微微點頭,淡淡道:「鷸蚌相爭漁翁得利,若無意外,還會有一次襲擊。」

幾人都相繼沉默了下來,知曉船上官銀和兵器的只有極少的人,便是船上的官兵都不大清楚是什么貨物。

他們不僅知道,還能利用水寇,到底是怎么樣的讓人震驚的來頭。

杜掌使心思復雜了起來。

呼了一口氣後,杜掌使把其中疑點說了出來:「可我們雖是精兵,但也就五十人,他們既然知道我們的底細,何不直接挑選較之厲害的人來劫船?」

「為何反倒費盡心思誘來水寇?便是我們精力耗損,便也不會對他們造成什么大影響呀。」

在靳琛和溫霆思索間,沈寒霽緩緩開了口:「自然為的不是兩敗俱傷,而是嫁禍給水寇。若無意外,一兩個時辰後碼頭停靠,才是他們真正襲擊的時候。」

碼頭所在,是一處小鎮,便是去搬救兵,最快也要三日。

沈寒霽:「先有水寇襲擊,再在小鎮碼頭上假扮成水寇劫船,最後就算追緝,也只是追緝水寇,牽扯不到幕後之人的身上去。」

畢竟這只是沈狀元的猜想,沒有證據,杜掌使抱著僥幸心理的道:「若是不襲擊呢?」

沈寒霽挑眉反問他:「若是襲擊呢?」

杜掌使小聲道:「若不然便不在碼頭停靠了,直接去金都?」

沈寒霽輕笑道:「你能想到的,旁人怎想不到?」隨即拿出水路圖給他看,指了兩處:「這兩處河灘平緩,適合停靠藏人,相隔不過一里,只要船進了這一里內,前後夾擊,人能逃跑,可船上的官銀和兵器如何帶走?」

杜掌使沉默了下來。

且不管對方是什么樣的來頭,若萬一真的還有人襲船呢?

這又該如何是好?

照沈狀元這么說,那停不停靠碼頭都可能遭遇上伏擊,而若是貿然掉頭回淮州,他一樣也擔不起這個耽誤的罪名,更不知道後邊還有沒有人伏擊。

「沈狀元,那你說說,該如何是好?」杜掌使頓時心亂如麻,把希望放在了沈寒霽的身上。

沈寒霽再度端詳了片刻水路圖,隨而走至窗口前,把木板窗往上一推,望出外邊,目光落在水寇船上。

昨日襲船的,有兩艘賊船,一艘船上方被燒得黑漆漆的,但苟延殘喘還是能到達金都的。

轉回頭,看向杜掌使:「待全部人都上船後,帶上水寇的船,向前去五里避免此處還有水寇的眼線,之後再停下來,停下後我再說下一步該如何。」

一刻之後,沈寒霽與溫霆靳琛從艙室出來。

看到船廊上無人,靳琛忽然問:「水寇之事是有人特意而為,那昨夜表妹落水又是怎么回事?」

既然那些人是為官銀和兵器而來,為何又會針對溫盈下手?

為何來時,不僅是侯府隨從,就是武館教頭都請了四位?

昨夜誰都沒有落水,為何偏偏是溫盈落了水?

有這些懷疑的不僅僅是靳琛,便是溫霆也有懷疑。

溫霆道:「蓉兒自幼在阿盈跟前伺候,若阿盈落水,她不可能見死不救。」

沈寒霽默了默,與他們那暗斂逼人氣勢的雙眸對上視線,隨即略一拱手,泰然坦之:「現在不是說這個的時候待回到金都,我自會與二位說清其中曲折。」

*

溫盈睡了一會,隱約聽到了蓉兒和小翠的哭聲,便見漸漸的醒了過來。

一醒過來,就見她們兩個都跪在床頭抹淚啜泣。

溫盈見到她們兩個,眼眶也漸漸的紅了。

真好,她們也平安無事。

見主子醒了,蓉兒忍不住邊哭邊自責了起來:「都是奴婢們沒有好好保護好娘子,才讓娘子被人推入了河中。」

溫盈自床上起來,下了床,抱住了她們二人。安撫道:「現在沒事就好,都好好的活著,比什么都好。」

她們有備而來,她們又怎是對手?

一個晚上的驚嚇,讓兩個婢女都害怕不已,溫盈雖然還是未從今早被水寇襲擊和那些屍體的驚嚇中緩過來,但也不似剛回到船上時那般似丟了魂一樣。

溫盈抹了抹眼角的眼淚,把她們兩個扶了起來,詢問發生了什么事情。

原來昨晚溫盈被推下了河中後,船上有兩人,一人打暈了小翠,一人壓制著蓉兒。

在推溫盈下船後,更是動搖小舟其他人。

說要是費時救人,准會讓水寇追上來的,他們一個都活不下來。

之後更是拿匕首架在了小舟上乘船的人。逼迫不許停下來,繼續往前。

而她們也暴露了是水寇眼線的事情。

所以在一處淺河灘將所有人都趕了下來,直到半個時辰前,才有人尋去,把她們接了回來。

「她們自稱是水寇眼線?」溫盈疑惑的問道。

蓉兒抹了一把臉頰的淚水,點了點頭:「是呀,娘子可是覺得有什么不對?」

溫盈搖了搖頭。

這時沈寒霽推門進來,手上端著一碗熱騰騰的姜湯。看到她們主仆三人眼眶都紅紅的,頓時明白她們方才主仆相見是怎樣的心情。

劫後還生再見,比什么都要來得激動,這也是他向來避而遠之的人之常情。

沈寒霽面上帶著淡淡的溫色,屏退婢女:「你們且回去休息休息,之後還要你們悉心照顧娘子。」

二人趕緊把臉上未干的淚痕全部抹去,然後福了福身子,退出了艙室。

門闔上的時候,沈寒霽在床沿坐下,用湯勺撥弄了漂浮在上方的姜泡,再而勺了一勺姜湯放到溫盈的嘴前。

溫盈看著他這種反常的溫柔,有些不習慣的道:「夫君,你讓我自己來吧。」

看出她的不適,沈寒霽沒有勉強,把姜湯給了她。

溫盈接過姜湯,勺起了一勺,吹了吹熱氣後才入口。喝著姜湯的時候,她也在思索沈寒霽的這種反常。

思索了片刻後,溫盈開了口:「夫君,有一事我覺得該說明白了。

溫盈斟酌一二,再而道:「我承認在夫君面前多有矯揉作態,虛與委蛇 。但今日之後斷然不會如此了,往後我會好好操持中饋,做一個妻子該做的事宜。夫君不必有後顧之憂,便專心做該做的事,也不用再刻意的待我好,如往常一樣就行了。」

沈寒霽看了眼低頭垂眸的溫盈,沒有應,也沒有不應。

沉默了許久之後,他轉移了話題,說:「水寇的到來大概與那清寧郡主無關,只是一路上都有人暗中尋機會制造出意外的假象對你下手,若無水寇出現,他們也不能下手,說到底也是我疏忽了。」

說到這,他說:「看來,便是太後也管不住那清寧郡主。」

溫盈手一頓,抬起頭,帶著幾分茫然的看向他:「若是太後都不管用,又有誰能壓得住她?」

沈寒霽拿起了她床頭的帕子,在她的嘴角擦了擦,朝著她輕笑道:「往後,不需要再有任何人去壓制她。」

溫盈不解。

沈寒霽緩聲道:「方才蓉兒她們不是說了么,推你落入河中的那些人,是水寇的探子。」

「可水寇的出現也有可能在她們意料之外,她們當時或許只是假借水寇的由頭來撇清……」溫盈話語一頓,驀地抬眸看向沈寒霽,似乎忽然明白了他的言外之意。

「不管推你下水的人與水寇有無關系,但從昨晚之後,便有關系了。」沈寒霽頓了一下,隨而不急不緩的道:「通匪劫取官船,其罪當誅。」

沈寒霽清楚,水寇這事確實與清寧郡主無關。她雖尊貴無比,得太後寵愛,但手卻還不至於能伸到淮州府衙中去。

這船上有官銀和兵器的事是機密,不是公主郡主能靠著尊貴身份就能知曉的。

與水寇勾結劫官銀和兵器,除非她害溫盈的時候,還想著謀反。

就她那扛不住氣的驕縱性子,絕無可能。

聽著沈寒霽的話,溫盈用湯勺攪動著碗中的半碗姜湯。

他的話,她聽得明白。

意思無非是——劫船之事,他定會讓清寧郡主牽扯上。一旦牽扯上,哪怕是公主,皇子都不能幸免於難。

更何況只是郡主。

想害她的人,下場到底有多凄慘,溫盈並未有半分心軟。

溫盈不問能不能成,也不問如何去做,他只有他的法子,她配合便是。

溫盈安靜的繼續喝著姜湯,半晌之後,她道:「方才蓉兒她們說被搭救時遇上了青竹,青竹向她們詳細的詢問了推我下去之人的特征,是你安排他去的吧?」

沈寒霽「嗯」了一聲:「也決定了他能不能將功抵過。」

所謂的過,便是昨日並未聽從命令守在溫盈的身旁。

溫盈大概也是清楚的。青竹不過十六七歲,在他的眼中,大概主子的命令,都不及保護主子的命來得重要。

青竹入府時不過是十歲左右,雖然有可能是沈寒霽當時順手一幫罷了。但這知遇之恩,救濟之恩足以讓當時那個孩子記一輩子了。

溫盈笑了笑,並未給青竹說情,而是把余下的半碗姜湯喝下腹中。

姜湯驅寒,一碗姜湯入了肚,暖了身子,也驅走了些許的驚恐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