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往伴讀住所的路上有個湖,湖上有座橋。
皇甫容等人趕到的時候,正看到一個紅衣少年站在橋上,扯著黑衣少年的衣袍,兩個人扭打著拖來拽去。
紅衣少年打紅了眼,反復叫著:「誰讓你來了!誰讓你來了!誰允許你來了!我說讓你來了嗎?我同意了嗎?」
黑發少年臉上被他抓了好幾道紅痕,頭發也被抓掉一把,身上的衣裳也被扯了個亂七八糟。
「你夠了沒有?」竇宸也發火了,這熊孩子今天吃炸葯了?打人這么疼!「不就是你帶我來的?不是你說皇後娘娘叫我進宮的?不是你叫我去參加十六皇子伴讀選拔的?」
「是又怎樣?」紅衣少年道:「可我沒讓你真的給他當伴讀!」
竇宸氣樂了,「你不讓當就不當了?你有病吧?」
竇六郎鼓著腮幫子瞪著眼,固執的道:「就不能當!」
「你還講不講理?」
「不講不講!」
皇甫容三人站在橋下一起無語的看著橋上。
「這就是竇六郎?」皇甫容問。
再一次見到故人少時,皇甫容心中難免有懷念之情,既覺荒謬不實又不無感慨。
上一世聞人雪和竇六郎並稱京城雙絕,一在宮內,一在宮外,同樣的驚才絕艷,同樣的貌美無雙,一樣的名動京城,不一樣的飛揚跋扈,都是他只能遙遙遠望的存在。
他見過竇六郎,大多都是在每一年過年的時候,隨同所有皇子一起去給皇後請安,他站在殿下等著上前行禮,殿上,皇後拉著竇六郎正閑話家常,笑容可掬。
只有一次是在宮外見過的。
他成年後出宮開府,在一間酒樓,正逢科舉,竇六郎踩在高桌之上,拎著酒壺,一襲紅衣,笑點江山。
恣意張狂,熾如驕陽。
他看了一會兒,轉身正要離開,卻被竇六郎高聲叫住。
竇六郎斜眼看他:「夷王殿下既然來了,又何必走?」
他拱手謙和道:「本王無意路過,不想驚擾六郎興致。」
竇六郎橫眉睥睨,諷道:「說什么無意路過,你不就是專程來替秦王看察今科才子的嗎?」
他啞然失笑道:「知我者,竇六郎也。」
竇六郎冷哼一聲,「誰人知你?我最看不慣的就是你,一副低眉順目假惺惺人畜無害的樣子,虛偽到了極點。」
不愧是京中驕子,說話如此刺耳難聽。
後來,他便有意避著竇六郎,盡量不與此人照面。
皇甫真登基後,皇甫華失勢,其母族竇家以謀逆罪株連九族,竇六郎隨竇家人一起被斬於菜市口。
昔日名震京城的雙絕,從此只剩聞人雪一人。
「是啊,殿下,他就是竇六郎。」魏允中回答道。
「聽說皇後很是喜歡這個娘家侄兒,對竇六郎比對十三皇子不遑多讓。」聞人雪在皇甫容身後輕聲說道。
「他在竇家也是個小霸王。」魏允中又補了一句。
皇甫容看著他們,只思考了一眨眼的時間,便邁著小短腿沖了上去,「那也不能讓他欺負竇七郎!」
「殿下!」聞人雪和魏允中同時叫了起來。
皇甫容對他們的叫喊充耳不聞,一口氣跑到橋上,一頭沖向竇六郎,對他拳打腳踢。
「放開竇七郎!放手!」
只是踢打還不過癮,他又趁機在竇六郎的腳上用力的踩了兩下,猶不解恨,抓過竇六郎的胳膊就是狠狠的一口。
當年,就是竇六郎的一句「虛偽到了極點」,讓他在士人眼中風評直下,成了京城的笑話,人人避他不及,恥與他為伍,害他在朝野失盡人心,落了下乘。
連皇甫真都開他玩笑說:「容兒當真虛偽么?與我可是真心?」
心中一旦存疑,信任便盪然無存。
後來他再說什么,做什么,皇甫真始終不能全意信他。
出事之時,任他如何爭辯,他都不聽不信。
最後的最後,一紙金黃錦帛,送他上了九泉。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夷王皇甫容,品素不端,詐奸虛偽,巧言令色,欺君罔上,有負聖恩。且其心術不正,懷軌禍臣,通敵叛國,查屬實情,證據確鑿,朕聞痛心。前事不臧,更貽後害,身其事者,罪不容誅。今宣示朕旨,特賜凌遲。推出午門,午時三刻,明正典刑,以儆效尤。」
皇甫容死死的咬著竇六郎的手臂不松口。
竇六郎哪里想到一個孩子會這么凶猛,不及防之下被咬個正著,「嗷嗚」叫了一聲,用力甩了幾下都沒甩開。
「這小不點是誰啊?哪里來的瘋子?怎么咬人啊?七郎快過來幫我弄開他!」
竇宸也傻眼了,「十六皇子……」
竇六郎一聽就炸毛了,「你說什么?他就是十六皇子?來得正好!我還沒跟你算帳呢,你倒先送上門來了!松口!你給我先把嘴松開!嗷!你快松開口!」
竇宸覺出不對,皇甫容的樣子有點怪,不像是專門替他出頭,倒像是和竇六郎有什么仇一樣,如同蚌殼咬住獵物似的,咬住就不松口。
皇甫容認識竇六郎?
可竇六郎明顯不認識皇甫容。
「殿下!」聞人雪也跟了過來,圍在邊上一臉著急,「別咬了,松口吧,竇六郎已經放開竇七郎了,沒事了。」
魏允中也跟上來了,咋舌道:「不是吧,你還真咬啊?這、這不跟小狗一樣了嗎?」
皇甫容聽見幾人的聲音,終於松開了牙齒。
「竇七郎,我們走。」他看也不看竇六郎一眼,小手拉過竇宸轉身就往回走。
還是氣啊,越想越氣。
「不許走!」竇六郎捂著胳膊又怒了,伸手抓住竇宸的另一只手叫道:「七郎跟我回家!」
皇甫容哼了一聲,「回什么家,竇七郎是我的伴讀,當然跟我走。」
竇六郎圓睜雙眼,怒道:「誰說七郎要給你當伴讀了!不行!七郎不當伴讀!七郎要跟我回去!」
「竇七郎跟我走!」
「七郎跟我回去!」
「跟我走!」
「跟我回去!」
兩個小孩兒較勁上了,誰也不先松手。
可偏偏皇甫容又比竇六郎小了好幾歲,矮上了一個頭,論力氣根本比不過竇六郎,他拽一下子,竇六郎倒拽出了好幾步。
三人跟個串糖葫蘆似的往橋的另一邊拖移。
聞人雪和魏允中一左一右的勸著。
「殿下別扯了,竇七郎的手臂要扯斷了。」
「竇六郎,你弟的手要給你扯斷了!」
竇宸更是隱隱生怒,給小兩個小屁孩兒當玩具一樣的拉來扯去,成什么樣子?
他本著臉怒道:「都松開手,你們扯疼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