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甫容這晚睡的很不安穩,睡夢中仍皺著眉,期間還驚醒了兩次,每次都是聞人雪幫他擦拭冷汗。
直到過了二更,皇甫容的呼吸才漸漸均勻,沉睡過去。
聞人雪幫他掖好被角,拉好了帳子,看了一眼收拾整潔的屋子,吹熄了宮燈。
離開之前,他又看了一眼拉好的床帳,垂眸,關門。
下過雪的夜,清冷的厲害,一陣寒風吹過,透心的涼。
值夜的小太監迷迷糊糊中聽到聲響,睜開眼睛看見聞人雪出來,連忙要起身,聞人雪輕輕擺了擺手,小太監不好意思的笑了下又縮了回去,打了個吹欠,又眯起了眼。
周圍寂靜無聲。
無月,無星。
聞人雪拉了拉身上陳舊的冬衣,提著一盞舊宮燈,緩緩的往外走,走過了兩側的廂房,走出了榮和宮。
他繼續往前走。
腳踩在積雪上面,發出輕微的咔哧聲。
迎面有個黑影朝他走來,越來越近,近到彼此能夠看清對方的輪廓,那人輕「噫」了一聲,語調輕松的道:「這么晚了,你還出來?特意來接我的?」
聞人雪腳步頓了一下,遲疑了一瞬,「你才回來?」
竇宸道:「今天練功出了點問題,一不小心就拖到這么晚……」
他話還沒說完,聞人雪已經和他擦肩而過,走到了他身後。
竇宸一愣,這才覺得有些不對勁,他下意識的反手拉住了聞人雪的手臂,轉身看著背對他的聞人雪,脫口道:「你要去哪兒?」
他抓的有些急,手勁沒控制好,聞人雪胳膊上傳來一陣疼痛,不得不停下來,轉過身面對著竇宸。
「竇七郎君,」他低低的道:「我知道,你是個明白人。」
竇宸和他四目相對,看見他眼底的堅定,不由松開了手。
「我有想過你會離開,畢竟……」發生了那樣的事情,小皇子年紀還小,給不了聞人雪想要的東西。聞人雪心中有恨,又借不了小皇子的權勢,離開只是早晚的事情。「但又覺得你對殿下很好,想著你也許有那么一絲可能,會留下來。」
「你高看我了,竇七郎君。」聞人雪輕咬了下唇,「我也曾以為我能留下來,一直……」
但事實證明,他當斷不斷,猶豫不決,換來的只是更加難堪更加屈辱的下場。
他已經看清楚了,在內宮中,沒有權,沒有勢,沒有人撐腰,就只能受盡欺辱!
皇子尚且如此,何況一個空有皮相的小太監!
十六皇子是個很好的主子,但只有好,是不夠的。
他想要的,更多。
現在的十六皇子給不起。
竇宸道:「我不信你看不出來,殿下是個好苗子,將來未必不能成事。」
聞人雪低聲道:「我知道的。」
誰都不是傻子,大家朝夕相處,皇甫容資質如何,外人看不明白,他們幾個人卻是心中有數的。
即使那只是皇甫容願意讓他們看到的。
一個六歲的孩子,能有這樣的心思,能壓得住自己,在這內宮中,就已經擁有了立足的資本。
今時今日,皇甫容能夠隱忍蟄伏,來日他年,皇甫容也必能一鳴沖天。
竇宸長嘆了一口氣,「但你還是要走。」
聞人雪道:「我不想等了。」
皇甫容將來也許會成長為一名很好很優秀的皇子,但那又怎樣?
現在他們一樣要被人欺負。
皇甫容保護不了他,他也保護不了皇甫容,他們不過是彼此的累贅。
他已經明白,想要保護對方,首先,要擁有能夠保護對方的力量。
「值得嗎?」竇宸沉默了片刻後問道。
聞人雪避而不答,只是伸出了凍到冰冷的雙手,貼在了竇宸的雙頰上,微微一笑,看著竇宸的眼睛道:「竇七郎君有時候真不像個九歲的孩子。你今天能和我講這些話,我已經很高興了。」
竇宸練武後身體反應靈敏,直覺就要側身閃避,但看著聞人雪臉上露出來的笑容,又不忍心閃避了,只得強忍住不適,任他那雙冰涼的手貼在自己的臉上,卻被凍到差點叫出聲來。
好冷——
他同樣看著聞人雪,定定的道:「需要幫忙,就來找我。我當你是朋友的,聞人雪。」
聞人雪渾身一震,喉頭突然梗住了,怔怔的看著他,半晌說不出話來。
這時,突然響起了一道催促般的低哨聲。
聞人雪一驚。
竇宸驀地抬頭,雙目如電,往聞人雪身後看過去。
那邊不遠處的一棵樹下,有個瘦削的人影若隱若現的站在陰暗處,看不分明。
「我走了。」聞人雪松開手,聲音變得清冷起來,「以後再見面,你我就相素不相識吧。」
他轉身欲走。
竇宸在他身後道:「殿下知道了會哭的。」
聞人雪閉上眼睛,硬起心腸道:「告訴殿下,是我聞人雪對不起他,我欠殿下一條命,也欠你一條命,今生還不了,那就等來世。讓殿下別難過,就當我死了吧。」
遠處那人見聞人雪遲遲不走,又吹了一聲急哨。
竇宸知道再說無益,聞人雪鐵了心要走,攔是攔不住了,只得搶先在聞人雪離開前說一句:「對自己好點!」
聞人雪不作回答,只道:「多謝你了,竇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