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1 / 2)

竇聿廷是竇家長房嫡子,也是竇家現任的主事者。

他二十一歲入朝為官,至今已整整二十年,從京官做到地方官,從庶吉士做到封疆大吏,政績斐然,官聲赫赫,撈足了資歷。後於萬順二十年奉詔返京,任翰林學士,掌管院事。同年九月升至兵部侍郎,仍舊掌管翰林院事務。次年三月,接替竇老太爺任兵部尚書。萬順二十二年,即今年一月,竇老太爺告老辭官,辭去華蓋殿大學士,萬順帝數勸後允,加封其為太師,提竇聿廷接任華蓋殿大學士。

竇聿廷三年連升,直入內閣,是以前沒有過的事,其中固然有竇老太爺為孫子讓位,亦有萬順帝對竇家的聖眷信寵。

竇家榮耀,可見一斑。

皇甫容泡在水霧繚繞里,好奇的問道:「他突然把你叫回去,是為了什么?」

竇宸道:「自然是為了魏先生的事。」

皇甫容揚眉道:「魏大郎?」

竇宸點頭,微笑道:「我大伯父怕我不知道深淺,和魏先生走的過近,所以專程叫我回去一趟,叮囑幾句。」

皇甫容略有興致道:「叮囑什么?」

竇宸看了他一眼,道:「皇上叫魏先生來給殿下當老師,這里面怕有別的意思。目前看來對殿下有益無害,但從長遠看卻也未必。大伯父叫我最好也能勸說殿下和魏先生適當的保持距離。」

「他在擔心什么?」皇甫容問。

「大概是擔心這件事會和過繼的事扯上什么關系吧。」竇宸回答。

這並不難猜。

後宮最近因為王良嬪想要收養皇甫容,又攪起了新的腥風血雨。

皇後和四妃五年前就不甘心讓其他宮妃收養皇甫容,現在也是一樣,她們絕對不會坐視本就受寵的王良嬪膝下再多上一個皇子,與她們分庭抗禮。

因此舊事重提,皇後和四妃也向萬順帝表明了想要收養皇甫容的意思。

不止於此,宮中隱隱還有風聲,皇後和四妃顧忌萬順帝,明面上不敢做的太過分,背地里卻拉攏了各自派系的其他妃嬪去和王良嬪相爭,左右不管是哪個成功,只要不叫王良嬪成事就好。

後宮和前朝的牽扯彎彎繞繞,後宮的得失,從某一面來講,亦是前朝的得失,所以前朝的官員也很重視後宮的一舉一動。

而魏家和德妃是親戚,魏允中又是皇甫容的伴讀,這回萬順帝還親自點名叫魏家大郎給皇甫容做老師,這里面的關系令人深思。

許多人已經在猜測皇上八成是要把皇甫容過繼到李德妃膝下了。

竇家心里便有些膈應。

竇家是皇後的母族,不管是為了皇後著想,還是為了竇家著想,竇家人都更希望皇甫容能過繼到皇後膝下。當然,十六皇子能不過繼到任何人膝下是最好。

只最後這一點想法,不管是皇甫容還是竇宸都不知曉。

竇家和魏家因為五年前之事鬧的很不愉快,魏家以為是皇後派人綁了魏允中,乘機數管齊下,狠狠的坑了竇家一把,害的竇老太爺錯失首輔,落下了終生遺憾。

即便後來彼此都回過味兒來,知道有問題,但罅隙已生,終究落下了隔閡。

竇聿廷的意思是,不管皇上最後的意思如何,這件事情並不像表面看上去的那么簡單,竇宸是皇甫容的伴讀,有些話可以旁敲一二。

皇甫容不傻,聽了竇宸的話略一想,便明白了其中的緣由,揚笑看著竇宸道:「你這位閣老伯父擔心的怕不只是這些吧?」

竇宸微有詫異道:「你怎么知道?」

竇聿廷和他說的確實不止這些。

皇甫容慧黠一笑,道:「若只是擔心過繼的事情,尚不值得他特意把你叫回去叮囑,想必是他還看出了什么,擔心你會跟著我受到牽連,你畢竟是竇家人,姓竇,你倒霉,竇家也沒什么好處。」

竇宸看他說的有理有據,也笑道:「殿下聰明。」

皇甫容等著他繼續說。

竇宸想了下,慢慢走到了浴桶旁攪了攪水溫,熱霧漸漸散開,他的面容逐漸清晰完整。

十五歲的少年,挺拔俊秀,眉若刀裁,目如星淵,蜜色的肌膚緊致均勻,額前落發烏黑如墨,榮曜秋菊,華茂春松。

很多初見竇宸的人已經在說,竇七郎少年姿容,青出於藍,類肖其父,但儀容比其父竇同知更加俊朗無度。

他俯下身,靠近皇甫容的耳邊,說了一句話。

皇甫容驚訝的看著他。

「不是沒有可能的,殿下。」竇宸和他對視片刻,抽回身體站直,眸中帶著些許思慮,輕喟道:「其實殿下心里也明白吧?」

皇甫容一震,目光微縮。

兩人心中各有所思。

竇宸敲了敲浴桶邊緣,心態復雜的道:「殿下是有利用價值的。」

只要有利用價值,就會被別人利用。

所以別人不會管你是不是低調,是不是忍讓,是不是只想平安熬到出宮,別人只會想,要怎么利用你,要怎么物盡其用。

竇宸本來也沒想太多,直到竇聿廷給了他提示,他才知道他想的太簡單了。

內宮遠比他想的還要復雜,人心也比他想的還要丑陋。

有水珠順著皇甫容的臉頰和發絲滑下,滴入浴桶,混入葯浴。

「原來符先生指的是這件事。」皇甫容沉吟道。

「符先生?」這下輪到竇宸驚訝了,訝然道:「殿下的意思,是符先生早就猜到了會有這種事?」

皇甫容眼神微微迷茫,沒說是,也沒說不是。

他心思百轉,電光火石間就做了一個決定。「竇七郎,你還記得那天,我們出宮去送符先生,回來後你和魏允中還一起開玩笑說,『符先生一別三年,連個臨別贈言都不留下,未免也太小氣了』的事情嗎?」

「記得,怎么了?」竇宸反應頗快,目光一轉,恍然道:「莫非符先生留了贈言?」

皇甫容點了下頭,不再隱瞞,把那天符誠以畫隱喻的事情告訴了竇宸,說完後道:「我見先生如此小心,應是怕隔牆有耳,再者,這只是先生的猜測,沒有實證,所以我一直沒有告訴你和魏允中。沒想到,先生的擔憂應的這么快。」

竇宸見他如此坦誠相告,不覺有些意外,反而有些不好意思,「既然先生只說給殿下,殿下不必告訴我們,你自己心中有數就好。」

他心里松了一口氣。

他就說嘛,小皇子要是聰明到連他家那個狐狸大伯父都不敢確定的事情都心知肚明,未免也太可怕了。

還好,還好。

皇甫容卻一本正經的道:「那怎么成?當然要告訴的。不是竇七郎你自己說要我相信你的嗎?我既然相信你,又怎么會對你隱瞞呢?之前不說,不過是時機不對,不敢確定罷了。」

兩人相視,忽然一起嘿嘿笑了笑。

「殿下打算怎么做?」竇宸問。

「這事先別告訴魏允中了,魏家在此事牽扯過多,他心中又藏不住事,萬一說漏了嘴,怕要招來禍端。」皇甫容想了下說。

竇宸表示贊同,哂然道:「殿下考慮的極是,他確實是個大嘴巴。」

皇甫容笑笑,又煩惱了起來,問竇宸道:「你覺得你大伯父所言,有幾分可能?」

竇宸不假思索的道:「總有七八分吧。」

「你這么相信他?」皇甫容沒想到竇宸這么相信竇聿廷,也是意外。

「殿下是不知道我這位大伯父的厲害,」竇宸嘆氣道:「不是我替他吹噓,從我有記憶以來,他做的決策就沒有出過錯。」

竇宸對竇聿廷的評價是,一個零失誤的決策者。

這是相當恐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