霓裳片片晚妝新,束素亭亭玉殿春。
初夏的天空碧藍一片,天空下連綿成雪原的白玉蘭花間,探出在陽光下閃閃發亮的藍色或綠色琉璃瓦,以及看不到全貌的朱紅牆壁。
攜著花瓣的微風拂過飛檐,檐角下懸掛的銅鈴晃動,發出沉悶的鈴聲。
竹簾被細繩懸掛起一半,坐在窗欞邊喝酒的人看著在白玉蘭樹枝上啼叫的喜鵲,眼神中也不由泛出點點喜悅來。
他半邊身體坐在陽光中,上半身則被竹簾的陰影籠罩,日光從竹簾一道道細細縫隙中投射到他臉上,在他清俊的臉龐上繪出無數平行的紋路。
但就算如此,也無損於他的雍容閑雅的氣質。
烏黑長發只有幾縷被束起,剩下的如同瀑布一般傾瀉而下,鋪展開在地面,和同樣鋪展開若一朵蓮花的衣袍下擺交疊在一起,壓在最上方的,是幾片雪白的玉蘭花瓣。
看不出具體年紀的男子端起酒杯,痛快飲下一口酒。
這人身上無端有一種歲月靜好的魅力,想來在這人周圍,應該不會有人願意大聲說話。
可惜……
「我不同意!從來沒有聽說過散人道這個門派,那個什么什么神的家伙選在那個地方,還大言不讒要求我們老祖親自去見他?如果答應了,玉衡道的面子要往哪里擱?!」
「我也是此意,掌門,我玉衡道同神道之間,乃是不死不休的關系,如今雖說情勢比起從前有些緊迫,但還沒有落到和一個敵人合作來對付另一個敵人的地步。」
「邪神?正神?於我等而言,有何區別?」
這些人明明表達著相似的意見,依然害怕有人聽不到,嗓門一個賽一個大,如果不是修士居所有法術保持纖塵不染,恐怕會有不少灰塵被他們從房梁上震下來。
他們明明是對著滿臉苦澀的掌門咆哮,眼神卻都瞥向窗邊喝酒的那人。
玉衡道掌門自然也知道長老們並不是在對他發火,只能依著長老們的願,轉身詢問那個坐在窗邊的人,問:「老祖,您覺得如何?」
滄瀾第一人,玉衡老祖,被冠以這些名字的男子收回停留在喜鵲上的目光,回過頭來。
他雙瞳若星子,精光灼灼,哪怕是輕描淡寫的一個眼神,也足夠讓這群在外面霸氣無比的長老們噤若寒蟬。
而掌門則是老早就站在角落里去了。
和逍遙道或天劍道不同,玉衡道對掌門的要求,第一個是老實,第二個是存在感低。
因為玉衡道最大的永遠是玉衡老祖,無人能越過他去。
玉衡老祖崔雪中其實覺得很有趣,關於徒子徒孫們放下對君子之風的偏執,如同凡人一樣吵架的情景,如果能用玉簡錄下來,可以回味很久。
但前提是他的徒子徒孫們的矛頭不是一致對准他。
崔雪中這樣想,抬起手,還沒有來得及召來那一張請柬,玉衡道掌門已經連滾帶爬地迅速將請柬呈到他手邊上。
他拿起請柬,翻開。
日光照下,雪白紙片上,朱紅的印章清清楚楚。
崔雪中輕笑念到:「天授幽冥……這可是未來的陰域之主,雖然是個後輩,光憑他願意見我的膽量,就足夠了。」
長老們不安地交換眼神。
他們或許可以對掌門大吼大叫,但對玉衡老祖的決議卻不能反駁。
「這些日子,陰域確實有些微異動,或許出了個這樣的神靈也不可知,」一個長老上前,答道,「但就算送來請帖的人未來的陰域之主,那么如今並不是陰域之主的他也沒有資格邀請您……」
崔雪中從帖子中抽出一張紙來,紙上被墨字寫滿,只是這些字一行行豎下來,有大有小,缺筆少劃,歪歪扭扭,慘不忍睹,看得崔雪中想笑。
這張紙的落款並不是陰域之主,而是一個潦草的春字。
「他想遞上來的是拜帖,要請我去散人道的是另一個小家伙。」崔雪中將另一張紙從帖子中抽出來。
這張紙上寫的字就順眼多了,端正帶著少許鋒芒,被溫和的表象包裹。
「晏浩然?」崔雪中挑起眉,道,「看來是玄合仙子的弟子?」
「晏浩然乃是仙道之人,卻和神道混在一起,真是令人不齒,」一個長老皺起眉,「商歸,你替此人遞帖子,是和他關系很好么?」
站在眾長老後面,玉衡道的玉一仙城少城主保持微笑的嘴角抽搐了一下。
他感覺他這次被晏北歸坑慘了。
***
「玉衡道的商歸是個不錯的人。」
白茫茫烈日下,晏北歸這樣對季蒔說。
「玉衡道的道是無暇之道,不過大部分人到不了那個境界,反而養成了斤斤計較的性子,」聽到這里的季蒔嘴角抽搐想起那個敗在晏北歸手下後,一敗再敗的江桐,「相比於他們來說,商歸脾氣小得多。」
季蒔回憶他知道的情報,問:「我記得他是玉衡道的少掌門?未來掌門這般性格真的不要緊?」
晏北歸笑了笑,「玉衡道情況不同。」
他沒有繼續說下去,因為季蒔停下腳步,側過臉看向右邊。
晏北歸隨著季蒔看的方向看過去,躍入視野的只有起伏的沙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