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脫衣換葯(1 / 2)

亂世湮華 紫筱戀喜 3021 字 2023-02-25

真真的可笑,這世上的人皆要詬病禽獸的卑劣,卻又有幾人能比禽獸更加簡單純粹?

但凡痴男怨女,總也繞不開這三個字,可從不曾聽赫連翊提到它,可見,他確與痴男無關。

而今他的代言丟出這樣的一句,於奴兒來說,不過是個諷刺,卻叫姒黛將那精描細繪的面容徹底扭曲,赫連翊冷若冰霜的表情也似龜裂開來。

卿心終於停止掙扎,從奴兒肩頭陡然滑落,它的血和著煙翠的,浸染了奴兒的左半邊臉,原本猙獰的紫紅印記漸漸有些不同,卻又叫人一時說不出到底哪里不同。

當初她用弩弓射傷了他的貴臀,而今他用畫戟刺進她的心口,這樣,算不算兩清?

不再理他還有他手中的畫戟,慢慢矮下身,垂了頭,隨風翻舞的發絲遮住了臉,叫人看不清她的表情,顫著手撫過卿心血琳琳的羽翼,看它滾圓的眼睛漸漸濕潤,慢慢混沌,終究,死不瞑目。

姒黛尖聲叫囂:「翊,還愣著干什么,把她的心和肚子里的孽種挖出來,巫祝說過的,只有從活著的妖女身上挖出來的才管用,快挖……」話還沒完,身子猛地一顫,那雙總噙著銷魂蝕骨的媚態的眼突地瞪成死魚樣,緊緊盯看奴兒飄搖不定的長發後那雙若隱若現的,血紅的眸——莫非,她當真是個妖女?

赫連翊終於有了反應,卻只是極輕的一聲喚:「奴兒……」

奴兒沒有回應他,一手小心翼翼的擎起再不能喚她起床的卿心,一手攥緊月牙刃,緩緩的站起身來,便是男兒。到了傷心處,也要落淚,可奴兒眼角卻無一絲濕潤。只依稀瞧見似乎有些紫紅的齏粉從她臉上剝落下來,散在風中,氤氳成一團淡淡的。血色的霧靄,如夢似幻。將她環繞。

先時僅是風疾雪大,現在竟是天昏地暗,鎖妖塔上震顫的金鈴聲,穿透狂風暴雪,鼎沸的喧嘩,直沖上承天門,鬧得人心惶惶。

終於。傲然挺立,視線卻只停留在煙翠身上,飛揚的長發遮住了她的面容,可在場的人無不感到這個又丑又啞的傻公主開始不同。

被人架著的小欒突然疾呼一聲:「公主。」

奴兒微微偏轉過頭去,臉上的發絲被狂風卷走,露出先前猙獰的左臉,此刻卻是吹彈可破的瑩潤,只在額間有一簇血色的火紋,細致而邪魅的蜿蜒過左眉,在眉梢眼尾綻開一朵嫣紅的曼珠沙華。

何謂真正的絕色。只消一眼便叫人失了心魂,渾然忘我,縱然她是如此狼狽,卻將享譽九州的。精心妝點過的美人比的黯然無光。怨不得都說她是妖孽,試問人間會有此等妖嬈的女子,令人屏息以待,只怕連個大聲喘氣,都是唐突了這絕代的美人。

一聲脆響,喚醒神迷的眾人,赫連翊從愣神中回魂,循聲看去,愕然發現奴兒竟掰斷了戟干和月牙刃之間的連柱,要知道這柄方天畫戟是當世最有名望的鑄造師用特殊的材質為他量身定做的,較之尋常的戟不知堅韌多少倍,猛地抬頭望向奴兒,發現她嘴角竟勾著一抹詭異的笑,緩步向他走來,畫戟的尖端隨著她的靠近而一點點沒入她胸口。

赫連翊不由自主的退步,而那連接在戟側的月牙刃前角也刺入她胸口,她卻好像不知痛一般,始終噙著魅惑人心的笑。

虞宮西北角升起熊熊火焰,似要接連到天邊去了,那是海棠苑的方向,突然想起那些慕她而來的生命,而今連人的死活都顧不得,何談那受世人白眼,苟活於此的奇禽怪獸?但願它們來時生的與眾相同。

十六年浮生一夢,終要面對現實,大虞若存,她是籠中金雀;大虞不存,她便是新朝人祭,但凡是人,若自以為與眾不同,便也就和路人甲乙沒什么區別了。

眼前就是她曾極力規避紅塵,卻在他情意綿綿的注視下,自以為在他眼中心底,自己是個特別的存在,卻原來,她的特別,不過就是他攀登權勢之巔的一塊墊腳石,待到功成名就,她的特別,只剩為他的摯愛當葯引。

她的人生大不如願,怨天尤人換不來任何憐憫,反倒是往自己的傷口上撒鹽巴,她雖不怨,卻也不能叫他們徹底糟踐了她。

將掰斷的月牙刃從胸口拔除,猛一甩手,向呆在一邊的姒黛擲去。

赫連翊反應極快,松開畫戟便向姒黛撲去,在那月牙刃傷到姒黛前伸手捏住,沒問姒黛可有嚇到,回頭就去看奴兒,卻見她拔出胸前的畫戟,快速沖到煙翠身邊,抱緊她,三兩步竄到城樓邊,而後抱作一團的兩人,決然的躍下百尺城樓。

「奴兒……」這一聲由心底喊出的名字,終被朔風分割得支離破碎,撲身向前,只抓到一縷發絲——透著詭異的,淺淡的血色的發絲,那紅白相間的身影,緊緊環抱著氣息奄奄的煙翠,瞬間沒入護城河中,消失無蹤。

「公主,奴婢對不起您!」眼見奴兒消失不見,小欒也變得歇斯底里,掙開押著她的兩個侍從,沖向奴兒消失的垛口,毫不猶豫跟著往下跳,卻被隨後趕來的吳泳一手刀擊昏,軟綿綿的癱進他懷里。

赫連翊終於明白過來,方才奴兒甩向姒黛的斷刃,不過是聲東擊西的手段,她知道自己沒那個能力在他眼前傷害姒黛,卻還是晃他一晃,想來真正的目的就是帶煙翠離開,就算喂食魚蝦,也不肯將屍身留給他,更或許,先前她喚他的那一聲,也不過是為了勾起他的回憶,從而給自己換取一線生機,赫連翊的心再次抽痛——她,到底愛不愛他?

虞宮好像是突然燒熱的鍋子,本就騷亂的宮奴、侍婢更加躁動,遠遠看去,好像一群群焦頭爛額的螞蟻,狂風送來陣陣嗚嗚。那是,窮途末路的悲鳴。座在黎山腰的鎖妖塔,在奴兒躍出城樓的同時。轟然倒塌,從此,這世上。再沒那樣一個女子,同他心無旁念的相好。

人去樓空。只剩瘡痍滿目,吳華立在牆頭,目光呆滯的望著被血染紅的護城河,還有密布在河兩岸搜尋的晏軍,自言自語:「奴兒,你的命運在出生之時就已注定,就算你不閉口不言。斂盡鋒芒,可這個亂世,哪有容你逃避一生的逍遙地,你是殤魂的主人,而今到底沖開符痂,又落在淌滿將士鮮血的河中,我不信你會那么容易死去,可不管怎樣,我還是要跟你說一聲,對不起!」

大雪掩蓋了頹敗的痕跡。陽光穿透厚重的雲層,光柱零落在城樓上,一條大蟒披著燦燦的光輝,蜿蜒而來。最後停在一丘微微隆起的雪堆前,沉寂片刻後,繞著雪堆一圈圈盤旋,直至將浮雪清盡,露出一團殷紅,那是奴兒在躍出城樓前,不小心遺下的卿心。

吳華不及趕來,是因為去找孝公宣泄,先前不見冥王,是因為奴兒怕它受害,將它誆進枯井,而後封住了井口,不知它是如何逃脫出來的。

吳華記得冥王一直和卿心互不兩立,而今卿心終於不能再與它為敵了,這對它來說,也能算是件快事吧?可出乎他意料的,冥王竟用自己的小腦袋輕輕拱著卿心,一下下的,好像在喚它起來,可卿心再也不能像從前那樣,豎起潔白的羽毛,上躥下跳,嘰嘰喳喳的叫人把冥王燉了下酒。

不知過了多久,冥王終於放棄叫它起來,轉而用身子卷起早已僵硬的『對手』,那般的小心翼翼,好像怕弄疼了它一樣,帶著它消失在城樓盡頭。

從此以後,虞宮內再也沒有黃金蟒,沒有神出鬼沒的吳總管,沒有奢侈浮華的鎖妖塔,沒有象征君王痴情的挽棠苑,更沒有那個與世無爭的妖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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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無邊際的黑,將她裹束其間,掙不脫,逃不離,胸口一陣陣的痛,許是因體膚之傷,亦或許,僅為心碎……

懵懵懂懂,難辨晨昏,不知今夕何年。

倒是有竊竊的談話聲,似從天邊傳來,又似響在耳畔,恍恍惚惚的,她聽得不很真切:「小師叔祖,這位夫人可還有救?」

「這個角度甚為巧妙,看似傷及要害,實則有驚無險的避過了心肺。」

「竟是如此,這位夫人真是幸運。」

幸運么?如果幸運,怎么會遇上那個人,想來,她極有可能又在做夢,渾渾噩噩,頭也跟著疼了,還是回到那處靜謐的世界中罷。

又過了幾日,奴兒意識漸漸清晰,仍是不知身在何方,好像睡在搖籃里,有雙溫柔的手將它輕輕搖擺,耳畔還縈繞著飄飄仙樂,她想,自己大概是登了極樂,這樣再好不過,和那個人徹底了斷,從此沒有傷害和算計,她會和煙翠在一起,好好的,快樂的過下去。

只是可惜,她去到的極樂世界和傳說中的很是不同,這鬼地方烏七八黑的,一點令人心曠神怡的美景都沒有。

一聲朗然的喚打斷這場天馬行空:「夫人,夫人醒醒,在下的師叔祖讓您醒來換葯。」

換葯?換什么葯?奴兒迷迷糊糊地想著,對了,她受傷了,被赫連翊那混蛋戳穿了胸口,死人是不會疼的,她會疼,代表還沒死,真是可惜,她沒能去到極樂世界。

換葯!給她……他家師叔祖是男人還是女人?奴兒瞬間清醒過來,先前悠揚婉轉的仙樂仍在繼續,飄飄渺渺的,是首她從未聽過,極清雅的曲子,撫琴之人是個善用技巧的高手,只是可惜,美妙之余,別無其他,她從這個人的琴音中,找不到一點人情味,無喜無怒無哀無樂,叫她想起六根清凈,四大皆空的高僧。

轉念想想,和尚跟她有什么關系,她該在意的眼前的境況,忙將自我安慰:就算是男人又如何,師叔祖,聽聽這稱呼,就知道有夠高齡,一定是個七老八十的糟老頭子。不對不對,這么說就實在太失禮了,應該說一定是位超凡脫俗的耄耋智叟。

只有那種藏頭縮尾。該打該打,又失禮了,只有那種深藏不露的高人。才能彈出這樣優雅恬淡,不染塵煙的曲子。

通常。在這種年紀一把,胡子一堆的聖人眼中,世間眾生平等,簡單點說,雞鴨鵝狗豬和人其實沒什么分別——都不可以隨隨便便宰了吃掉,自然,心有余而力不足的情況下。更沒有男女之分,所以就算她脫.光光站到他身前,在他眼中,她就和開水燙過的死豬別無二致,她一點都不緊張,千萬別拿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令恩公自尊心受到傷害,造成日後再也不會輕易伸出援手負面影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