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根凋刻了象形碑文的柱子撐起了黑暗的祭壇穹頂,宛如一座巨大的、遠古的地下宮殿。
伶舟月的母親,或者說是伶舟月的本尊,伶舟嬛,被囚禁在其中一根柱子下方。
蕭白傻眼了,他並沒有看見人。
只看到一頭紅色的巨型水母,下肢像章魚觸須、又像群蛇亂舞的怪物。
這些觸肢像火焰一樣濆薄,又像章魚的觸須一樣肥美,布滿了吸盤和洸滑的黏夜,發出難以言喻的滋滋響聲。
「這……是你娘?」
門外,蕭白傻傻的問。
一劍狐咧嘴笑道:
「是呀,仙人都是自定義外形,不過就連我也很少看見娘的這幅模樣,今天跟你一起才沾了光。」
蕭白無語。
伶舟嬛……這名字聽起來就很隨便了,沒想到外形更加隨便。
步入祭壇,蕭白才隱約察覺到,這個女人的靈魂蒼老而疲憊。
滿目瘡痍,歷經磨難。
按道理,神仙不應該這樣啊……
一劍狐杏奮的靠近水母章魚,抱緊粘稠的章魚觸肢,喊道:
「娘,我來看你了!」
見到親娘或本尊,伶舟月下意識小了幾歲,顯出少女般可愛的一面。
「你就差沒跟男人生孩子了,還敢來看我!」
女人的聲音與伶舟月相彷,氣質雍容堅韌,卻又無比滄桑。
似乎想提起力氣嚴厲說話,卻很難做到,看起來格外疲憊。
伶舟月卻嘻嘻笑道:
「這不重要,說起來……娘你怎么換成這幅模樣?」
女人冷聲道:
「要記住,有男人在的地方,女人就應該是這樣。」
蕭白撓撓頭,也不知道該說啥好。
顯然,這位丈姆娘的思想有些落伍了,根本不懂現在年輕人的杏癖。
一劍狐也跟著大笑起來。
「哈哈,這正是你讓我找的男人,蕭白!」
女人語氣一怔。
「我什么時候讓你找男人了?」
一劍狐道:
「你不是說,只有遇到神一樣的男人才能才能駕馭我嗎?你瞧瞧,這家伙身貫天地,心通大道,簡直就是個人形通神柱,可不就是你說的男人嘛。」
人形通神柱可還行……你咋不說是人形打庄機呢!
蕭白扶額。
這時,水母章魚徐徐睜開了一只獨眼。
位置開的很隨便。
正對著蕭白。
看上去就像是想看什么方向,就地開一個眼睛看。
然而,這卻是一只人類女人攝人心魄的美眸。
瀲艷如湖水倒映著星空,湖面飄著劍氣與盎然的霧,眸光一動,叫人遽然失了魂魄。
蕭白看的極入神。
細看進去,眸中湖水的深處,湖底又是密密麻麻的仙紋。
與通神柱上的象形碑文相彷,隱約間又自帶靈魂共鳴的效果……
嗯?
蕭白心中咯噔一下,彷佛被自己的共鳴之力震到了一樣。
他確定這是共鳴之力。
但是,沒有傳遞任何信息。
蕭白的靈魂深處隱約想起了什么,卻怎么也無法被神識捕捉到。
女人徐徐開口:
「蕭白……你也姓蕭么?」
什么叫我也姓蕭?敢情老丈人也姓蕭么……
可惜,他沒有老丈人。
但又感覺女人的語氣中,壓抑著某種歷經千萬年的深邃感情……
蕭白也沒多問,只禮貌道:
「晚輩蕭白見過伶舟前輩。」
女人平靜道:
「你誤會了,我們是同輩。」
一劍狐笑著朝蕭白眨眨眼。
不過也沒有引申下去,轉而問道:
「娘,你到底什么時候能出來啊,玉姐說你修改了通神柱上的碑文,造成妖類和天命崛起,是不是真的?」
女人壓抑的情緒平息下來。
「現在說這些也沒什么意義了,有你們這么多姐妹活著就行了,我出來也沒什么活著的價值。」
一劍狐一聽,快要氣哭了。
「不行,不行,我一定要集齊天命之力通天,證明你做的是對的!」
「通天?」
女人笑笑,輕聲道:
「如果天上……是地獄呢?」
「那就再踏破地獄!」
一劍狐才不在乎什么天堂地獄,她想通天的唯一原因就是想救娘。
女人搖了搖頭,疲憊的說。
「我累了……你們出去吧。」
……
一劍狐有些失落。
一般來說,娘說累了,就是真的累了。
沒辦法,她也只得領著蕭白離開祭壇,輕手關上了大門。
「奇怪,這次娘怎么跟我說幾句話就累了呢?」
「以前,起碼要說半個時辰,要嘮嘮叨叨批評我一大通。」
蕭白也感到奇怪。
心里好似有什么東西梗在深處。
「她又不是只有你一個女兒,人人都嘮叨半天,她還怎么養老?」
「可娘以前最喜歡我了。」
一劍狐撅著觜道:
「伶舟月這個名字,其實是她的本名,我出生後主動讓給我了。」
「但我覺得自己配不上這個名字,所以干壞事時通常叫一劍狐。」
伶舟月……
蕭白心里忽然咯噔一下。
一陣心絞,不知為何,淚水止不住的奪出眼眶。
嗚咽不止,說不出話來。
可是,依然想不起來任何事情。
難道說,自己和這個丈姆娘有過故事,可他明明才穿越過來五年而已。
難道說……
蕭白捶胸心罵:該死的修改器,敢封印我記憶!
一劍狐看的一愣一愣的。
「咦,你怎么哭了……難得啊,我娘還挺喜歡你的。」
「你可不能嫌棄我娘哦。」
「她是老了,也很變態,不過如果能換個角度看,也是大美人。」
「放心吧,我們幾十個姐妹……早晚都會變成一個人的。」
一劍狐一邊喝酒,自顧自的說著。
可蕭白一句也沒聽進去。
他竭力去想,展開靈魂共鳴自我搜索記憶,卻依舊想不起來任何事情。
但有一點是肯定的,他忽然說:
「我們要早點行動了。」
一劍狐一愣。
「行動什么?」
蕭白道:
「讓千曉早點行動了。」
面對如此嚴肅的蕭白,一劍狐多少有些不適應。
「你怎么突然變得這么嚴肅?」
蕭白抬頭看向了天穹,准確說是第一千零二十四層的天花板。
單層三百丈高,飄著些低雲。
「我想早點去地獄啊。」
「還有這種要求?」
一劍狐也跟著抬頭,琢磨半天,也明白蕭白的意思。
「鬼知道地獄是天堂還是地獄?」
蕭白搖搖頭。
「不必分那么清,對有些人是天堂的地方,對另外一些人可能是地獄。」
……
仙界的時間和人間是一樣的,並沒有天上一日,地上一年的現象發生。
因此,蕭白決定在這里待幾天,想親自見到七賢人。
眼下,七賢人大多都在修行,為通天做准備。
一劍狐本想帶蕭白去通天塔更高的層階,比如,去一些娛樂場所玩耍。
然而,不知為何,蕭白並沒有沒玩樂的心情。
最後,被憋悶的一劍狐摁在家里天天作愛做的事情。
這成何體統!
老管家多次來敲門,一劍狐就是不開,反而把動靜鬧的更大了。
大姐伶舟雪干脆眼不見為凈,路過都繞著走。
家里傳的沸沸揚揚,茶余飯後都是男歡女曖的話題。
這種事搞多了,人也麻。
不過,一劍狐的仙人體質明顯碾壓蕭白,越搞越來勁,翻身做主人,一點也沒有麻的跡象。
蕭白只好躺著聊聊天,比如,了解一些仙界的常識。
比如,仙界也並不是大同世界,也是有等級劃分的。
仙人根據仙威強弱和仙力多寡,堪堪分為三個等階。
普通仙人不入階,叫仙民。
八成的仙人都是仙民。
比如伶舟家,大多數姐妹和仆人都是仙民。
仙民之上有三個等階:仙君,仙尊和仙王。
仙王只有七個,叫七賢人。
仙王的力量只有底線,沒有上限。
七個仙王也是為了相互制衡,從而在仙界前進的方向上群策群力。
仙王之下是仙尊。
萬仙宮的高層,比如執掌伶舟家的高管家,就是個仙尊。
伶舟家那位豐韻華貴的美婦人,大姐伶舟雪,也是仙尊。
伶舟家就倆仙尊。
還有,蕭白之前遇到的戍邊仙將也是個仙尊。
縱觀整個仙界,仙尊不足百人。
說起仙尊,伶舟月動彈的力氣陡然變大了,一臉自傲道:
「比如我,實力也是仙尊,不過還沒有通過仙尊考核,就被貶凡間了。」
蕭白躺平任糙,無所謂的說道:
「那就叫下忍……不對,仙君。」
一劍狐白了他一眼,報復性的施展潮汐之力。
「呵,你昨天沒看我怎么一腳踢死二狗的嗎?」
蕭白隨口道:
「下忍也能踢死影級啊。」
「下忍你個頭!」
一劍狐感覺蕭白真是個忍者,惜靈如命,潮汐之力都抽不了他的靈力。
至於仙君,就沒有那么威風了。
仙君數量近千人,就是個普通基層編制而已,一般仙官仙兵都是仙君。
不過,仙君也不是光修行就行。
還得有背景,要通過考核,再與通天塔連接體內仙力,活著,可以動用金字塔的仙力恢復,死了就返還仙力。
殺死仙君其實是個重罪,不過伶舟月顯然還有更重的罪。
在仙界公然與男人結合,簡直把仙女的臉都丟盡了……
連伶舟家的人都覺得,這次伶舟月就算不死,也難逃被囚禁的命運了。
三日後。
七賢人還是沒有一個回萬仙宮。
於是……陳家上門鬧事了。
陳家,就是雙頭犬仙君,或者雙全仙君的家族,其本名叫陳雙全。
陳家大管家,仙尊陳落馬,帶著兩位仙君來到伶舟家大門前鬧事。
仙人畢竟是永生生物,活著一個念頭通達,不畏人言,因此造型通常看起來不拘一格。
陳落馬人如其名,半個身子是馬,半個身子是胯在馬身上的人,像隨時要落馬的樣子。
其實比伶舟家主的水母章魚造型還是傳統許多。
不過,伶舟家其余人基本維持了類似凡人模樣和生活習慣。
陳家本來是要等七賢人回來,給伶舟月治罪,結果等了好幾天,也沒人回來,只好親自上門理論。
「伶舟月,你給我滾出來!」
「再喊三聲不出來,就是逃到人間去了!」
一劍狐正在和蕭白修行呢,修為曾曾往上漲,都快要大乘了,哪管外面什么阿貓阿狗。
就連蕭白,也通過臨時解鎖潮汐之力的方式,上了真仙女。
修為也提升到了合體境中期,也不算被白嫖了。
不一會兒,老管家帶著兩個仆人開了門。
「陳仙官,這里是伶舟家,沒有七賢人或宮主大人開的搜捕令,你沒有執法權!」
陳落馬立即直起身子,像是坐在馬上,張開仙尊的威嚴。
「殺人償命,天經地義,伶舟月殺了我侄子雙全,還想逍遙自在嗎?」
老管家道:
「老身也是萬仙宮的人,但伶舟月是七賢人之女,只有七賢人中的其余大人才有裁決權,已經通知了六位大人,陳仙官等幾天就行了。」
陳落馬卻冷笑道:
「等?要是伶舟月又逃回人間怎么辦?人間千億人口,要是她有什么秘法偽裝成凡人,也很難找吧?我懷疑她們現在就不在伶舟家了。」
這時,終於結束戰斗的一劍狐系好衣服,與蕭白一起出門看看。
見到人馬合一的陳落馬,馬上就知道怎么回事了。
「大白天的你鬼叫什么?」
「我老老實實回娘家,自願接受六位七賢大人審判,你家二狗有什么資格抓我?」
「被殺純粹是技不如人,我以前只是個仙君,他也是仙君,他應該好好反思一下,自己為什么打不過修為掉到合體境的我?」
「讓這種人鎮守仙界第一層,有辱仙界威嚴,早點換人才是正道。」
陳落馬:
「你——」
蕭白聽的頭皮發麻,沒想到一劍狐平時蠢蠢的,原來罵人還挺熘。
不過,他心思不在一劍狐身上,而是四下看了看,感覺隔牆有耳。
一劍狐抿了口酒,繼續罵:
「這里可是仙界,不是你潑婦罵街的地方,你陳家幾十號人,死一個也是為通天塔做貢獻了?叫什么叫呢,難道說,你也想要給通天塔做貢獻?」
陳落馬被罵的頭暈腦脹,忽然發現伶舟月又在威脅他,威脅還好,畢竟他可是仙尊!
「看來,你個毛頭女娃對自己的實力很自信。」
一劍狐笑道:
「你想讓別人笑話,陳家的仙尊都不是仙君對手嗎?」
一旁老管家也跟著說:
「以大欺小,贏了沒人誇你,輸了整個陳家名聲都垮了,至於嗎?」
「至於!」
陳落馬被罵的這么慘,罵不過你還打不過你嗎?
「不蒸饅頭就爭口氣!」
「本就是戴罪之人,又殺了我陳家後人,就算錯手殺了你,也是為仙界除害,我最多降職接受批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