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明川覺得,自己跌落懸崖,下面就是有進無出的隕星淵,怎么說也該活不了了。
而這一切太過真實,劇痛的心脈,血液的流失,僵冷的身體,凜冽的大風,根本不像在夢境之中。
世人說隕星淵是光也照不進去的地方,天劫之後天道留給人類的警示。
或許只有站在世界頂端的那幾個人,才知道深淵之下是什么。
但他發現自己依然有活著的意識。只是身體的一切痛苦都再感受不到。
神魂沒有消散,依然在體內。
卻能像局外旁觀者一樣,看著黑暗的深淵之下,絲絲縷縷的死氣凝成實質,開始吞吃自己的屍體。
他才知道,原來這世上真的有生於陰煞之地,吞噬血肉的魔物。
出乎意料的,已經氣息斷絕的身體,重新睜開了眼睛。
瞳孔漆黑如墨,就像一眼望不到底的隕星淵。沒有一絲一毫人類的感情。
洛明川陡然心底發冷。直覺告訴他,下面的事情,他絕對不想看到。
果然,自己的身體站了起來。
然後張口吃下那些魔物。
他不停的吞噬著,神色由漠然變為饜足,像是飢餓了千百年,終於重新吃到了合心意的食物。
這具身體,已經不再是人類了。
他在深淵下行走,聚在身邊的魔物越來越多,有的已經開了神智,匍匐在他腳下。他吃飽了之後,便將多余的力量送給這些魔物。
隕星淵里無日夜,不知過了多么漫長的時間。他揮袖便起狂風,身形乘風扶搖直上,也將數不盡的魔物帶出深淵。
而斷崖邊,等待著成千上萬的魔修。殘陽如血,映照宮徽各異的旌旗在西風中獵獵飛舞。遠望去黑壓壓一片,看不到邊際。
他站在萬人之前。日星隱耀,山岳潛形,魔道十二宮莫不臣服。
眾人如海潮般依次跪下,從中分開堂皇大道供他通行,呼聲震徹四野,
「恭迎吾主聖駕歸來——」
洛明川此時終於知道,最可怕的事,不是師弟不相信他。
而是自己本來就是個魔頭。
磨牙吮血,殺人如麻。
將要把毀滅與罪惡帶到世間。
無邊無際的絕望將他淹沒。
再睜開眼時,他站在一面巨大的鏡子前。
鏡中映出他蒼白的面容。然而五官棱角更加凌厲,神色倨傲而冷漠。
黑色的長袍的廣袖垂下來,其上綉著繁復的金色符文。僅是站在那里,就生出不可逼視的光輝。卻是黑暗的光。
洛明川平靜下來,他開口道,「你不是我。」
鏡中人的聲音低沉,「如何不是?」
洛明川道,「我不是魔尊。」
「誰信呢?」
「師弟信。」
鏡中人笑了,「他不信,不然也不會想殺你。你仔細想想,最早在紫霄秘境里,他為什么布下『熒惑守心』的殺陣。」
「不過是誤會,師弟受人蠱惑,執念太深而誤入歧途……本來就是我的錯。」
「可笑。你以為用迦蘭瞳術問出的就是真相?他本不該知道你會瞳術吧,可是興善寺佛殿里,他怎么一點兒不驚訝?」
確實。他從未告訴過師弟。
因為這功法有幾分詭譎,即使是折花會上比斗,他也是在外界不知的情形下催使。佛殿里他第一次當著師弟的面使出,但師弟搶先說道,
「一派胡言!迦蘭瞳術是你興善寺的法門!」
這不應該。
鏡中人又笑起來,笑聲如靡靡魔音,「你還不知道吧,學府結業那晚,本來就什么都沒發生。你若不信,我還可以送你回去親眼看看……只是你師弟啊,他會一種更厲害的惑人心魄法子,硬是讓你覺得你對不起他。」
洛明川這次也笑了。
他發覺自己剛才的思緒,竟然被這人的話牽制住,實在荒謬。他將沉舟劍握在手里,霎時靈台清明了許多。
鏡中人見他拿劍,不以為然,「你覺得你能殺得了我……」
話音未落,洛明川拔劍穿透了自己的心脈!
滾燙的鮮血噴涌而出!
「我師弟如何,你沒資格說的。」
「嘩啦——」
鏡像碎裂。
佛堂重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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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璧越覺得自己勉強能動了,因為四周天旋地轉,下一刻卻發現根本不是。
而是他被人打橫抱起,向大殿之後的內殿走去。
一路燭火煌煌,落在那人的面容上,照出濃密睫羽下一片陰影。
冰冷的體溫像是要滲進骨血中一般。時刻提醒著他,即使有相似的臉,這人也不是師兄。
師兄的懷抱很溫暖,不管是夜里醉酒還是烈日下相扶,永遠都像和煦的春日暖陽。
內殿里重重鮫紗帳漫垂而下,似乎還點著熏爐,淡淡的煙氣在空氣中浮動。
若說這是夢境,未免也太真實了些。
殷璧越在這一刻生出無限的恐慌。
如果是他在佛堂已經死了,現在再次穿越到了另一個世界呢?
一個沒有師兄的世界。
鮫紗之後的白玉床冷硬,但那人的動作很輕柔,將人輕輕放在上面,就要安放一件易碎的珍寶。
饒是這樣,也依然能感受到懷中人的抗拒,於是他低低笑起來,「你不願意?」
這聲音太熟悉,殷璧越驀然抬眼,就撞進一雙溫潤的琥珀色眼眸里。
清澈而包容,就像一汪寧靜的湖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