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2 / 2)

殿門里,高大的銅鶴燈台,朱紅梁柱上的華藻浮雕,光可鑒人的琉璃磚,都無聲的沉默著。

燭火煌煌,落在段崇軒的眉眼間。還有六個時辰,他就要登基,成為真的皇帝。但他眼底,還隱約帶著昔日散漫的笑意。

他守在他爹的床前,似乎並不在意今夜會發生什么。

段聖安也在笑,父子兩人都很愉悅。

病榻上的皇帝回想這一生,少年喪母,中年喪妻,唯一值得慶幸的,就是沒有老年喪子。

他的祖輩們征戰多年,統一北陸,做的是爭天下的功業,而他使萬民富足,做的是安天下的事業。

守業更比創業難。這輩子過的真難。

可哪個皇帝不難?就算當個後宮三千的昏君,也有每天招誰侍寢的難處。

然後他問,「我殺了你娘,這么多年,你還怪我么?」

段崇軒沒有直接回答這個問題,沉默片刻,說道,

「爹在我心里,一直是英雄。」

段聖安感嘆道,「你說的對。」

他想,君王可以死於病榻,英雄卻不能。

英雄應該死在戰場。

他撐著床榻,開始蓄力起身,額上浸出冷汗。段崇軒要去扶,被他搖頭制止了。

年邁的帝王自己站了起來,臉上每一道如刀劍刻下的皺紋溝壑,都盡數舒展開。他穿靴披衣向寢殿外走去,腳步聲在空盪的宮殿回響。

段崇軒跟在身後,恍惚生出錯覺,好像自己的父皇還能再活五百年。

他們走出大殿,冷風撲面,大雪紛飛。一只羽翼遮天的青翼鸞,拉著皇輦破雪而來,俯在地上。

最後來到了皇宮中最高的露台,也是全皇都最高的建築。風雪夜色里睥睨萬里江山。

向北邊望,天邊隱隱顯出火光。甚至能隱約聽到殺伐之聲,兵刃相擊與嘶聲呼喊。

再然後,東西南面,也起了火光。

夜色里的火把,連成蜿蜒的火河,向皇都而來。

「對這些人而言,今夜是最後的機會。對我們而言,今夜是最後一戰。他們沒有選擇,我們也沒有。」

年老的皇帝如是說。

沒有人知道北皇這位亞聖還能活幾個月,還有鼎盛時期的幾成實力,最萬無一失的方法是耗死他。至於太子,最初更沒人在意,說起境界修為和手段,哪一樣都不被王位的角逐者們放在眼中。

他們在朝堂上興風作浪,在市坊間煽動民心,在悄無聲息的渡河翻山,改旗易幟。縱然遭到打壓,也無法重傷根基。

然而禪位太子的詔書擬好了,昭告天下,更是有人傳出消息,段崇軒會在登基當日廢藩王。

這下明里暗里,都不能再等了。

局面看似是段聖安掌握主動,是他的選擇,其實只有他自己知道,這是沒有選擇的事。他老了,看的不如以前遠,不知道這個天下,到底有多少人存有異心。

賢王的性情他了解,孤注一擲,一定會在今夜進京。但是還有誰?還有誰幫助他,或者想分一杯羹?

不管有多少人,這樣的大事,必須全力以赴,那么所有的底牌都會被亮出。

他要在段崇軒登基前,肅清一切可能的阻礙。

火河來的很快,大雪不能阻,各方隊伍里的馬車華輦上,坐著有承蒙祖蔭的異姓王,也有段聖安的親兄弟。

他們隊伍中,多數人神色堅毅,似乎准備為爭取最好的結局而戰,也准備好了沒有命回去。

守衛營里有人拔刀砍向自己的同伴,城頭的箭樓上血流成河,甚至連宮里值守的禁衛,也有反叛者,謀劃著一場行刺,被青翼鸞吐出的火焰燒死。寂靜的皇都被殺伐聲淹沒。

大地顫動,土石煙塵紛飛。普通人躲在地窖里,母親抱著幼童,不敢發出一點聲音。

攻城的強度越來越大,甚至推來了十二發火炮,城頭守軍請援三次,段聖安在露台上做了一個手勢,抵抗被放棄。巨大的八方城門打開,就像迎接八方來客。

最先鋒的隊伍已攻打到了皇宮的天玄門時,終於所有反叛者都進了城。

厚重的城門再次關閉。

城中猶如人間煉獄。

火把,點火的箭矢,轟鳴的火炮,青翼鸞燒破天幕的火光。到處都是火,雪地被照亮,滾燙鮮血灑上去,升起蒸騰的白霧。

修為最強者開始集中攻擊的皇宮的防線,與禁衛軍殊死搏命。城南的權貴們府里私軍也出來了,立場各不相同。

賢王獨自駕車向宮牆駛去,他除了是一位王爺,還是一位大乘圓滿的修行者,最接近亞聖的存在。

馬車直接在宮牆上破開一個大洞。成百上千的叛軍涌入皇宮。

段聖安蹙眉,然後他拿出了匕首,劃破掌心,鮮血滴落在高台下,滲進雪地里。

一時間,段崇軒只能聽見血落的聲音。

無數的宮閣殿宇接連亮起,金色的光芒直沖雲霄。從琉璃瓦,從白玉階,從園林回廊,從偏宮枯井,貫通每個宮門,最終匯聚在正殿,這些光芒連成一片,整座皇宮大放光明!

段崇軒知道,正殿的王座就是陣樞,也是那滴血真正落下的地方。

他喊了一聲『爹』。

段聖安臉色有些白,蒼老的聲音在風雪里微顫,

「通向王座的,就是一條鋪滿鮮血的路。敵人的血,親人的血,自己的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