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清穿劇]matche3(2 / 2)

山下的樹葉落了

杜鵑若是燕子

飛向門隅多好

杜鵑的卵經常被父母拋棄在別的鳥巢中,一直由別的鳥喂養長大,一生都不曾見過親生父母,這就是杜鵑鳥的特性。門隅這個地方是倉央嘉措的故鄉,兩歲時他被認定是五世法王的轉世靈童而受沙彌戒出家,對家鄉的記憶少之又少。在他那睡蓮形狀的眼角上掛著晶瑩的淚珠,一個人背井離鄉豈有不想念親人的道理,可惜杜鵑不是南歸的燕子,早就忘記了親人的模樣。

有教養有詩情的人就是這樣,這聽上去像是韻律詩的句子也許只是他隨口吟哦的心里話。他又一碗接著一碗地喝起酒來,什么人也別想勸阻他,直到把自己喝到不省人事為止。

隨侍的人跟阿爸和阿哥商量:「天太黑,雪太大,能不能讓我們在這兒住一宿?」

阿媽和瑪吉阿米在簾子後面偷偷地聽著。阿爸著實犯難,巴掌大的小院兒里只有兩間破土房,一間住人,一間儲物,哪有地方給貴客住,阿爸無奈地說:「小店太寒酸,怕委屈了少爺,還請早些回去。」

隨侍的兩個人犯愁了,蓮座醉成這樣回去,讓上師們知道麻煩可就大了。

正在相持不下時,瑪吉阿米從屋里走出來,道:「阿爸,把他們留下吧,大嬸家的房子多,讓阿哥帶這兩位客官到大嬸家里住一宿,您和阿媽住小間,我把大間熏一熏給這位少爺住,夜里我不睡了,我來照顧他。」

瑪吉阿米的家人聽見這樣的安排都驚呆了,先不說隨便留人在家里住宿有多不安全,一個未嫁的姑娘怎么能跟一個陌生男子一整夜都同處一室?瑪吉阿米不能告訴阿爸這三位貴客是宮里最德高望重的喇嘛,但她不得不稍稍透露一點消息給阿爸,就說他們都是藏王的好朋友。

提起藏王桑傑嘉措,那是阿爸的大恩人,阿爸小時候得過一場大病,幾乎要了命,藏王聞訊趕來親自給他開方抓葯,把阿爸從死亡線上救回來,這么多年都沒有報恩的機會,阿爸始終耿耿於懷,今天就好像是天意,是阿爸求之不得的。事情就照著瑪吉阿米說的辦了。

青稞烈酒雖然穿鑿了他的肺腑,卻好像已經跟他的靈魂結合在一起了,夜里,他沒有吐,也沒有醒。瑪吉阿米守在油燈下做針線。阿爸和阿媽各起來照看兩次,見他睡得踏實,也就放心了。清晨,他醒來要水喝,阿媽早已在鍋里熬下了解酒的濃茶,瑪吉阿米到鍋里舀了一碗,端到火炕上給他喝,他盯著瑪吉阿米低垂的臉把濃茶喝完,直到離開,一句話也沒說。

幾日後,倉央嘉措意外地收到了一小盆綠植,說是仁珍翁姆派人送過來的,那是用青稞種子種出來的幼苗,根須盤結在一塊兒吸水的棉花上聚成可愛的一團兒,被細瓷的小碗雅觀地盛著,在這茫茫漠漠的冬季里看到一撮小生命齊刷刷地努力向上長真是震撼人心吶。

倉央嘉措露出了素常罕有的笑顏。

藏歷新年前夕,以法王為首的喇嘛僧團在哲蚌寺發起大祈願法會,哲蚌寺規模宏大,它坐落於拉薩西郊根培烏孜山南坡,寺院擁有數不盡的庄園和農場,鱗次櫛比的白色建築群鋪滿山坡,遠望好似巨大的米堆。宮里為這次法會已經准備了三個月之久,這也是六世法王坐床以來最隆重的一次佛事。

仁珍翁姆收到了一份非常鄭重的請貼,來到拉薩已經整整一年,身為空行母的她居然還沒有覲見過活佛,傳出去真成了笑話,到時候連藏王也無法袒護。說不出任何原因,仁珍翁姆就是打心眼里懶得參加法會、懶得覲見什么喇嘛教主。有句俗話說「不是冤家不聚頭」,人生一期一會,聚散都是緣,注定的緣就算是上天入地也躲不過的。

老百姓常說的「臨上轎現扎耳朵眼兒」大概就是說這一對兒,法會正日子的這天清晨,去哲蚌寺的行轅已經在山下准備就緒,仁珍翁姆慢吞吞地坐在梳妝台前打扮起來沒完,把隨侍的比丘尼們急得手忙腳亂,顧不得出家人的規矩。倉央嘉措則是寧死也不肯剃發,急得上師們和僧眾們上躥下跳,比猴子還沉不住氣。仁珍翁姆那邊直到明心進宮規勸才罷了休,倉央嘉措這邊就沒那么容易擺平了,最後還是上師們妥協,答應他把一頭齊肩的長發藏在帽子底下去主持佛事。

這一天到哲蚌寺參加法會的人何止十萬,拉薩的所有僧團和拉薩的貴族集團無一缺席,此外還有蒙古大汗拉桑和王妃次仁扎西的車駕,剩下的就是士族、平民和農奴,占了絕大多數。

龍王潭周遭的大片園林都屬於布達拉宮的後院,哲蚌寺和布達拉宮的直線距離其實並不遠,但因必須繞行龍王潭園林而增加了路途。

接近中午,大部人馬總算抵達寺內。當倉央嘉措在法會上一露面,一頭烏黑光澤的長發在明黃色的緞帽下何其顯眼,包括藏王在內的所有人都為之一震。拉桑汗與王妃次仁扎西帶著一種看笑話的神情交視彼此,輕慢的笑容浮現在這對夫婦的眼角唇邊。

這個細微的動作被很多人都看在眼里,人們再轉眼看看藏王,以為他會氣出個好歹,對不住,藏王神色自若,仿佛一點也沒在意,可是,只有明心發現他的手掌在袖子中悄悄地攥緊——法王蓮座的這種叛逆行為早已在他的預料之中,只是沒想到竟會在這么隆重的場合上給他來了個措手不及。

倉央嘉措被眾多僧眾扛著的大矯抬到龍紋寶座上,目不斜視地望著遠方山頂上飄渺的浮雲,相比底下那些表情各異的貴族們,他是多么地坦盪而庄嚴。他那一頭美麗的卷發與金色的緞帽搭配起來總能相得益彰,無論從哪個角度仰望都似一尊聖潔的雕像,精美絕倫的五官如描似畫,縱然再高超的畫技也恐難描繪,蓮花花瓣一樣的雙目空靈高遠,即便是扎根於三途卻有著出淤泥而不染的活佛清凈無染的性靈,正是這尊美麗而年輕的活佛使得血性豪放的藏民們在貴族的統治下得以俯首帖耳。一步一叩的人民虔誠地匍匐在寺院山坡下面,微茫渺小的人頭像恆河沙粒一般一眼望不到邊際,叩拜時又如泛濫的洪水此起彼伏連綿不絕。

此情此景令藏王桑傑嘉措那垂落的眼角又重新飛揚起來,臉上頓時充滿了豪放無畏的光輝。拉桑汗深深地把才剛滋生出來的得意埋葬在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