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哦。那真是恭喜你們……」秦意輕聲應了,然後露出了一點淺淡的笑容。

他看上去有點累。

頭發隨意束起，如畫般的眉眼就像是那些珍藏起來的古畫，無意間被潑上了水，於是氤氳開了一樣。顯得有點說不出的蒼白與羸弱。

他的眼尾輕輕耷著,眼珠晶瑩剔透。

那是一種易逝的美。

他不太高興。

alpha們對視一眼,很快得出了這個結論。

克亞比人們和秦意相處的時間並不多，當然沒能看出來秦意掩藏起來的疲憊。

「那個……可以再多教我們一點技巧嗎？」克亞比人小心翼翼地問。

alpha們走上前去,擠開了克亞比人。

鯨也低低出聲：「太唐突了。」

克亞比人聽見他的聲音,紛紛低下頭，不敢再開口說什么。

秦意摩挲了下指尖,輕聲說：「沒什么可教的了，求偶這件事最終都得靠自己。吸引對方的是你的人格魅力，而不是技巧。」

「您說得對！」克亞比人激動地贊嘆道。

他們揣著秦意這段話,如獲至寶,飛快地轉過身就又繼續他們的求偶大業去了。

可是說完這段話的秦意,看上去更不高興了。

這時候大家也注意到了一個不對勁的地方。

「那位烏先生沒有回來？」問話的是鄭一安。

他心說那可真是太好了。

死外邊最好。

周奕擎和霍爾斯也一下來了精神。

回答他們的卻不是秦意。

陸濟：「失蹤了。」

鄭一安目光一閃：「什么意思？」

陸濟不耐煩地說：「字面意思。」

大概是因為秦意的心情不太好,搞得陸濟的脾氣也格外暴躁,像是一頭隨時要發怒的雄獅。

這下反倒是一向沒話說的鯨開了尊口。

「烏先生以一種很干凈的方式，消失了。

「監控里沒有他的痕跡。

「地板上沒有他的痕跡。

「探測儀連他遺留下的最後的溫度都感知不到。就像是……」

陸濟這才接了口,他沉聲說：「就像是從來沒出現過。」

這種詭異的消失方式,一下讓其他alpha想到了聯盟首相。

鄭一安幾人對視一眼,卻沒有貿然開口。

萬一沒關系呢？

萬一說了也沒什么用呢？

烏先生消失本來該是一件好事不是嗎？

只是拿了烏先生的東西，心底多多少少有那么一點對不住。

可以多給他點幾根香嘛。

反正他們又不是什么好人，要什么道義廉恥？

秦意出聲：「我有點累了，你們慢慢聊。」

他說完就往休息駐地的方向走。

大家將他的反應收入眼底,說不酸，那是不可能的。

不僅酸,還酸得要命。

「不先吃點東西？一路上這么累了，應該補充點能量。」這是周奕擎在說話。

秦意皺起眉：「駐地食堂的食物真的很難吃。」

「你不關心我們這邊的戰況嗎？」這是鄭一安的聲音。

霍爾斯也忍不住補上了一句：「不關心一下我們？」雖然皇太子已經成長了沒錯，但開口還是難免說出點年輕的話語。

秦意：「我只是暫時離開了駐地，不是斷開了星際網絡。而且你們看上去非常的齊全，我想應該是一切順利的。」

大家對視了一眼，第一次從秦意的身上感覺到「暴躁」兩個字。

不過也許本來秦意就有這樣的性格，只是以前從來不會在他們面前展示而已。

「是因為……烏先生消失了，你很不高興？」鄭一安追問了一句。

其他alpha都不由多看了他一眼。

這位還是頭更鐵一分的。

在這個時候追問，就不怕從秦意的口中得到「沒錯我很愛他」這樣扎心的話嗎？

秦意沒有因為鄭一安的問題生氣，只是頭也不回地，仿佛隨口應答：「告白聽到一半，對方突然消失了。誰會高興得起來？好像把人懸在了半空。」

他沉默了下，輕聲說：「會迫切地想要知道，他下半句是什么。」

他說完，身影就從他們的視線里消失了。

告白？

烏先生居然現在才告白？

還好人說到一半就消失了。這不得抓五門大炮一塊兒放上個一百發慶祝一下？

不過就算是這樣，大家也還是咬牙切齒，又酸又妒。偏偏還舍不得就這樣走掉，只一心盯著秦意離開的方向。

半晌。

有人問：「什么叫非常的齊全？」

「大概是指沒有缺胳膊少腿兒吧。」鄭一安遺憾地說。

陸濟看見他們也挨了冷落，這會兒可幸災樂禍了。

「看來自己太強了，對手太廢物了也不是什么好事。幾位這輩子大概都不會得到omega的憐憫了。」

鄭一安突然有點懷念和霍爾斯打個你死我活的時候了。

至少他們能打出個兩敗俱傷。

兩個都受傷了以後，就能召喚出一個秦意來照顧他們了，哦，當然也有可能是把他們兩個一塊兒坑了……

鄭一安按下回憶。

他輕聲說：「如果得不到omega的憐憫，就讓我成為omega永遠的退路。」

周奕擎嘴角扯了扯：「糾正，是其中一條退路。」

鄭一安：「……」

鄭一安：「希望周上將可以不要抄襲我的行為。」

陸濟也勾了勾嘴角，哪管鄭一安高興不高興，他說：「是啊，退路起碼得有五條。」

周奕擎的副官紀陽脫口而出感嘆道：「豈止五條？現在全星際最紅的就是小秦少爺了。未來還說不准有多少個alpha想做他的退路呢。」

這話一出。

頓時所有alpha都朝他看了過去，每一個都帶著死亡射線。

紀陽：！

我就不應該開這個口！

「會不會有一種可能，秦意這么不開心，是因為烏先生對他的臨時標記在逐漸失效了。他需要新的標記。但烏先生卻不見了……」周奕擎突然沉聲道。

氣氛沉默，沒有人接上周奕擎的話。

過了一會兒，鄭一安才開口：「也有一種可能，那就是秦意喜歡他。」

這下是真的徹底沒人說話了。

秦意是真的很累。

從靈魂到身體。

仔細想一想，從他出逃潘達星開始，他一路就沒有停歇過。

他沉沉地睡了一覺，還做了一個夢。

在他記憶中早就變得模糊的母親的模樣，漸漸清晰了起來。

她把他抱在膝頭，天邊一片漆黑的夜空，遠處能聽見秦家人的聲音。他們在說，溫綠絲病得快死了，要給秦建林選一個新的溫順的omega妻子，至少不會冷眼看人。還有秦意將來也送走吧。

秦建林言辭激烈地反對著。

那些聲音漸漸遠去。

只剩下母親的聲音。

她在大眾的眼里並不是一個溫柔的人。

她冰涼的手握住了秦意的手指，她開口，語調很平淡，就像是在說今天的天氣不錯一樣。

「等你長大了，就去梅利銀行，帶著這個東西。它很漂亮，覬覦它的人會很多，所以你要藏好。你還要記得這句話。

「最遠的風能抵達堪達拉蒂嗎？」

「我不會寫下來給你，因為這很容易被其他人發現。我知道你是個聰明的孩子，你的記性很好，你一定會牢牢地記住它。」

「人從三歲開始記事，三歲以前的事會慢慢完全模糊並忘記。

「你長大後也許會不記得我。

「但沒關系，你不需要記得太多。我會為你准備一個記憶的匣子，它會裝載著你七歲前的記憶。

「現在你還聽不懂，不要怕。如果有一天你找到了打開記憶匣子的鑰匙，那么你就會記起我說的話。」

「阿意，你的基因是獨一無二的。在很多很多年前，有一顆星球叫地球。星球上的人類經歷了一次史無前例的大天災。你是被遺留下來的最後一個人類胚胎……

「所以你不用去找你的父母了，他們早已經長眠在萬年前。我想你不用覺得難過。因為他們為了保存下你，想必也經過了很艱難的一番斗爭。」

「阿意，我應該感謝你。因為你是特殊的，你不屬於這個時代，所以你總是可以意外地輕易地跨越空間和時間，去往另一個維度。

「我很幸運，在那一天，意外撞破了那一幕，跟隨你去見到了堪達拉蒂的遺跡。盡管那里的神明早已衰落，但那依舊是一個震撼人心的世界。」

也許是夢境美化了她。

也許記憶里的她就是這樣的。

慢慢地，落在秦意耳朵里的聲音變得越來越溫柔。

「我本來是一個自私的人。我不喜歡這個世界，不喜歡社會法則，不喜歡人類。我更向往堪達拉蒂。因為出自這樣的私心，我對你的關注變得多了起來。

「我終於忍不住把你從實驗室偷走了。

「我自稱是你的母親，並嘗試為你尋找一個合法的身份。所以你成為了秦意。如果將來你不喜歡這個家，沒關系，你可以毫無負擔地拋棄掉這里。」

「但人也不是全然自私的。

「我以前總會想，如果我是人工智能就好了，就可以完全摒棄掉一切我不需要的情緒和思緒。

「後來我不再這樣想了。」

「我的記憶力很驚人，所以我總是能清晰地記得，你第一次對我笑的時候；你第一次沖著我大哭張開雙臂要我抱的時候；你第一次叫我媽媽，貼著我的腳面輕輕蹭我，像是一只幼獸的時候；你第一次用羸弱的手捧住我的臉，親吻我面頰的時候……

「於是我在兩百三十七歲這一年，才嘗試著想要做一個母親。

「我們之間沒有血緣關系，我對你也不夠溫情。但人的感情並不是靠這些公式來計算的。

「你已經是我在這個世界上，情感聯系最緊密的人。」

「我為你翻閱過育兒手冊。

「育兒手冊總是寫得很爛。但有一點我想是對的。沐浴著父母的愛意長大的孩子，才能夠幸福地過完這一生。

「我的愛不夠多，但我想讓你知道。」

「我會花一些時間，寫很多信，分給不同的人。其他人得到其中一封，也就只是窺探一下表面的意思。

「如果有一天，你會想起來尋找自己的過去，尋找我。也許會有那么一天吧？那么你可能會得到這些信。它們會幫助你記起我，記起我說過的話。

「我不知道將來的世界是否會變得更美好，還是更糟糕。但當你想起我的時候，我希望這一刻你的心里是美好的滋味。」

……

她的聲音像是星星，一點一點地落了下去，然後消散在夢中。

夢境並沒有立刻結束。

緊跟著他夢見了一扇門，門外響起了烏鴻喑啞的破碎的聲音。

烏鴻說過的告白，一段又一段地重現在了秦意的夢里。

然後同樣在中間戛然而止。

秦意本能地伸出手，那扇門立刻化作星星點點，從他的指縫間溜走。

門外空無一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