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身死(1 / 2)

飛雪胡笳,紛紛揚揚而落下,模糊了長樂宮的輪廓。幾個粗使嬤嬤連著穿過幾道宮門,腳步匆匆地往偏殿走去。為首的是一個穿著杏色宮裝的年青宮娥,她腰上掛著的玉牌說明這是個有官職在身的女官,大蜀剛剛更換帝君,朝堂還未正式安定,而這時候就能被封為女官,說明身份非同小可。

偏殿前看守的侍衛見到這位女官,忙將手上銀槍微垂,恭敬行禮:「見過離音姑娘。」

「打開門,娘娘吩咐將里面的東西帶出去。」離音揚起手中令牌,吩咐道。侍衛對視一眼,忙推開腐朽的木門,木門里面立刻傳來一陣令人作嘔的氣味。只見離音面不改色,輕輕一揚手,身後的粗使嬤嬤便卷風一樣進了屋內,只是這些粗使嬤嬤面上都清一色的帶著厭惡。

若不是娘娘親口吩咐的,誰樂意來這里辦這等差事?

眼見著這怪物,以後還指不定要怎么做噩夢呢!

只見屋內四壁皆空,中間擱置著一個壇子,壇子里面的人被削去了四肢,拔去了舌頭,整個人就是一個麻桿。那一頭長發仿佛能擰出油水一樣黏膩在一起,結成一綹一綹的模樣,頭頂穢物,面目全非,渾身散發著一股難言的惡心味道。

嬤嬤們面面相覷,誰都不願意下手靠近這個怪物。門外的離音見他們半天不出來,怒了,揚聲道:「還不快點?怠慢了娘娘,小心你們的小命!」

嬤嬤們一聽這話,趕忙捂著鼻子,合力將壇子搬了起來,要知道煙貴妃可是現在寵冠後宮的大紅人,得罪誰都不能得罪她。

說來也怪,這么一番搖曳動盪,理論上那壇子里面的東西早就應該醒了,但她卻不哭不鬧,亦不掙扎,柔順的可怕,仿佛依舊沉睡。

離音看見壇子里面的東西,饒是見過大風大浪,也被嚇了一跳,但更多的,是說不清道不明的惋惜。一個女子淪落到人棍的下場,說不可憐那是不能的。娘娘的手段素來干脆利落,現在命她們將人棍抬到別處,只怕是凶多吉少。

但是輸了,就是輸了。這就是弱者的下場。

白枳早在離音高聲喊話的時候,就已經清醒了過來。她在這個地方呆了多久,自己也不知道了,只知道來到這里的第一天起,自己就是這幅模樣在苟延殘喘著。生也不能,死也不能。

因為白琉煙不會這么輕易放過她的。

曾經的她有多么榮耀,現在的她就有多么落拓。曾經艷絕洛陽的齊王側妃,高高在上的禮部尚書府的嫡女,現在也不過是一個供人褻玩泄憤的人彘,見不到夫君,見不到親人,更見不到自己的孩子。

而造成這一切的,竟然是那個單純羸弱的琉煙妹妹!

自己十歲那年,母親病逝,後母進門,緊接著雲游道士上門,說此宅大凶,有妖星當空,在此禍害白家人,如果留此妖星作威,白家必然無法長久興盛。而不出所料的是,那個妖星,就是自己。自己的父親白持禮擔心自己威脅到他的仕運,本想著是讓自己直接進寺廟長伴青燈古佛了事,還是白琉煙給白持禮跪了許久才免去了自己被送到寺廟的命運,轉而被送到了鄉下養著,正因為這件事,她一直對白琉煙有著感恩之情。

等到十五歲及笄的時候,父親終於想起來遠在鄉下的庄子上還有這么一個女兒,便將自己接了回來。白枳本以為是自己的父親念著血緣之情想起了自己,誰曾想,自己不過是一個頂替妹妹的玩意!

一向不受寵的齊王竟然要求迎娶禮部尚書府上那被捧的如寶似珠的琉煙小姐!皇帝年齡大了,一天天都在擔憂自己的哪個兒子聯合哪個大臣反了自己,所以一直都對朝堂上混亂的互掐樂見其成,這才是他賜婚白家小姐給齊王的原因。

白家當然不願意,一方面這個齊王出身卑微,是名不見經傳的唐貴人所出,唐貴人一向不受寵,現在還不知在哪個角落里呆著涼快。另一方面他更是無奪嫡之心,仿佛雲游世外一樣,根本無繼任皇位的可能。白家嬌養到大琉煙小姐,是白家一直以來培養著的准皇後人選,寄予著所有白家人的希望,怎能配給一個默默無聞的皇子?

但是白家小姐只有一個,聖旨已下,除了嫁女別無可能,白家只會因此仇恨上齊王,就算兩家關系後來有所緩和,白家也只是在幫助一個沒有多大勝算的皇子,翻不起什么波浪。

老皇帝的算盤打得噼啪響,可白持禮哪是什么省油的燈。左思右想,白持禮終於想出了這么個辦法——將白枳嫁給齊王!

他要迎娶的,左右不過是白家小姐,白枳嫁過去,既可以不用委屈了琉煙,還可以給白家增加一個籌碼,難保將來齊王不會得勢。但若是齊王將來有了麻煩,死的也是白枳,連累不到白家人。

白持禮便將白枳叫到書房,握著她的手道:

「阿枳,你便放心去吧,若是有什么危難,有父親給你作保,你絕對不會出事。早先父親虧待了你,琉煙也十分敬重你這個姐姐,齊王上門提親,琉煙當機立斷便將這個好差事讓給了你,齊王可是宗室子弟,配你綽綽有余。」

一番話說下來情深意重,白枳多年缺少父愛,又是剛剛回來洛陽,根本不知道齊王是何方人物,只知道是個皇子,自然是被這一番話說的暈頭轉向,仿佛自己撿了一個天大的便宜,再不答應豈不是自己不識好歹了?白枳便答應了下來。

而自己的妹妹白琉煙又握著自己的手,目光懇切,仿若從小一起長大的親姐妹一樣誠摯道:「真羨慕姐姐這份好婚事!姐姐幸福了,妹妹做什么都是願意的,姐姐吃了那么多年的苦,現在終於能得一席安寧之地歇一歇了!」

這一番糖衣炮彈攻打下來,懵懂無知的她懷著滿心的感激,踏上了協助齊王奪嫡的道路。

一朝風雲變,皇帝的兒子們接二連三的出意外去世,而當年不受寵的皇子卻走的順風順水,順利繼承了皇位。當年柔軟羸弱的妹妹也成為了當朝貴妃。白持禮成為了廟堂重臣。而自己,只有自己,成為了一枚棄子,任務完成了,被從棋盤上踢了下去,再無翻身之地。

那個天仙似的清麗脫俗的妹妹笑盈盈地看著自己被削去四肢,櫻桃薄唇里面吐出來的話卻宛如毒蛇的舌信子。

「多謝姐姐扶持夫君走上今天的位置,姐姐不是一直以自己母親是顏府的千金小姐小姐而驕傲著么?可是就算您身份比妹妹尊貴,又能怎樣呢?您處處壓著妹妹一頭,妹妹又怎能容忍您在眼中晃盪呢?實不相瞞,大師是我們找來的,妖星是我們胡扯的,您的母親也是我們害死的。」她歪歪頭,撐著腦袋,笑得無邪,「喲,姐姐這是什么眼神?妹妹真的是好生害怕啊!想必姐姐是太激動了吧,怎么,姐姐覺得妹妹對您好么?」

「那么妹妹便對您更好些吧。姐姐想來也不知道大哥是怎么死的吧?姐姐那年發了瘟疫,大哥從前線匆匆只身一人趕回,被我和娘親布置的人困在了密林,寡不敵眾,亂箭射死。」她掩著嘴笑了起來,「說起來,如果大哥不去死的話,妹妹走到今天這個位置,想必還需要一些波折。」

「不過也僅僅只是一些波折。從我盯上這個位置的那一天起,你就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