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節 少年與夫子(1 / 2)

洛水訣 界明城 1670 字 2023-02-27

更新時間:2013-08-19

少年謝子楓穿著白色的麻布衣衫,罩著青色的短褂,端坐在學堂草廬之中,他的身體微微前傾,脊背挺的和張夫子的戒尺一樣筆直,前胸和書案之間正好是一個拳頭的距離。他相貌清秀,不算十分英俊,但是安靜的時候,給人以文質彬彬的感覺——當然謝子楓同學幾乎沒有安靜的時候——像現在這樣乖乖的坐在書齋里是意外中的意外。

向書案上看去,第一眼看到的並不是那三個炊餅厚的草紙,而是草紙上面的字。這些字看起來東倒西歪,缺斤少兩,如同一個大晌午時在路邊賣西瓜的大漢一般,懨懨欲睡。不過字的主人依然保持著絕對完美的坐姿,還晃動著自己的腦袋,口中發出嘖嘖的贊美之聲:「噢呀噢呀,此字妙,妙不可言呀!」

一道黑影當先到,隨後戒尺如電至。戒尺在少年的寬額頭上發出一聲愉悅的歡叫,打斷了謝子楓對自己美妙字體的膜拜。少年跳了起來,一手捂著額頭,一手指著面前的戒尺,氣急敗壞的嚷道:「噢呀戒尺兄,枉我平日敬重你的品行,坐姿也向你學習,你卻助紂為虐,為虎作倀,欺負與我!」

「謝君,卻不知老夫是你口中的商紂王呢,還是老虎呢?」戒尺之主,同時擁有草廬之主、學堂之主、學堂外水井之主等多種稱號的中年男子,不急不慢的說道,「哎呀今日戒尺兄居然這樣欺負我的謝君,我們一起教訓一下它如何?謝君,伸出你的手來,狠狠的給他來三個巴掌。」謝子楓仔細的看了看張夫子的臉色,毫無生氣的跡象,反而露出似有似無的笑意。他不由的打了個哆嗦,老老實實的伸出左手,挨了三下戒尺。

此時草廬外的圍觀群眾們終於忍不住發出了嗤嗤的笑聲。「夫子來了都不知道,楓哥兒你是有多投入啊!」「楓哥兒,教訓戒尺的感覺如何啊?」饒是謝子楓臉皮厚,這會也覺得不好意思,向著外面大聲斥道:「一邊玩去,一邊玩去,大夏天不回家在學堂干什么?小毛,你家老娘可是等你打的水下面呢。阿夏,小心曬黑了嫁不出去啊!小侃,你說我是不是應該把那件事告訴夫子,讓你也來教訓教訓戒尺兄啊?」圍觀群眾集體發出噓聲,然後一哄而散。草廬周圍瞬間安靜下來,只剩下大槐樹上的蟬兒在聒噪。

夫子就這樣佇立在謝子楓對面,戒尺和雙手一起背到了身後。謝子楓臉色微紅,略帶不服的看著這個中年男人。說起來,張夫子並不是滎陽人,而是自己八歲的那年,從大河對面遷過來的,從此一住就是九年。謝子楓也正是在九年前,由母親領著來到這草廬,拜了敬師茶,認了張先生。張夫子學問精深,卻甘心在這滎陽郊外的小鎮做一個教書匠,這本就是一件奇怪的事情。直到四年前母親病重的時候,張夫子趕到家中探望,自己才知道,原來母親和張夫子是舊識。

就在這短短的寂靜中,謝子楓腦子里已經勾勒了一段父親、母親和張夫子三人不得不說的傳奇故事。然而張夫子的問話打斷了少年的藝術創作。張夫子依舊是那副寵辱不驚的模樣,淡淡的說道:「謝君,你這樣的字,如果你母親看了會做何感想?」

謝子楓睜大了眼望向夫子,赫然發現夫子的雙眸如漆黑的長釘一般,毫不留情的刺向他。關於母親的記憶,瞬時如決堤的大河一樣,沖進他的心里。這塵封的記憶,攜著泥土的味道轟然而至,讓他甚至有了窒息的感覺。於是少年紅了臉龐,粗了脖梗,發出囁嚅的聲音:「不知道……但是夫子讓我抄寫的文章我早已熟知,又何必做這無用之功……」

「你貪玩晚睡,結果上課遲到,我罰你抄寫慎子,你可是不服?」

「你從辰時開始抄書,左顧右盼,寫了區區幾十字,你可是不甘?」

「你是不是自覺熟讀四書五經,便可以超脫這小小草廬的規矩,悠游自在?還是說你其實是不願意念書,走你母親希望你走的那條仕途?」

謝子楓額頭的汗突然就滲了出來,他不安的扭動著身體,兩只手似乎變成了多余的,不知道擺放在哪里。他大聲抗辯到:「是,我是不願意讀書考科舉,再說,慎子的言論在我看來,毫無用處!」

「哦呵呵呵!」張夫子保持著之前的姿勢,這笑聲仿佛不是從嘴中發出來的,而是單獨的臉部肌肉的機械運動產生的,「敢問謝君,九年前你給我遞茶的時候,說過什么?」

「我說,我要仔細念書,像父親一樣立於朝堂之上。」

「再問謝君,四年前在你母親的病榻前,你又說過什么?」

「我要母親安心,我定會科舉提名,達成她的心願。」

「三問謝君,今天在這草廬之中,你對著你的先生,又說的什么?」

「我……」

張夫子放下手中戒尺,突然對著自己的徒兒來了一揖,朗聲說道:「君子立於世,當以仁義禮智信為資本。你從前說過的話,出於你口,入與我耳,卻也有天地知之。難道你要做一個無信之徒?」

「我……我……」,面對著夫子正色之語,謝子楓的腦子突然一片空白,一切辯解之辭似乎都被洛水沖走了,只能退後一步,雙手並於胸前,對著自己的先生深鞠一躬道,「學生知錯……」